惊魂一问:“最近,有没有接触外国人”——“新冠”期间住院记
大约在三年前,我开始肚子痉挛,发病时肚子像抽住筋一样,手摸上去感觉有东西蠕动。发作时间和地点没有任何规律可循,经常走在路上没有任何预兆的就开始抽上了,通常抽二十分钟左右。
开始那两年肚子抽筋就像举行某种仪式,仪式结束虽然还会在那种氛围中沉浸一会,但也该干什么就干了,对工作和生活没有造成太多困扰。
三年前来中心医院向一个老大夫描述自己的症状,希望得到帮助,老大夫给出的诊断结果是:习惯性肠痉挛。治疗方案是:忍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很笃定地告诉我这是“不治之症”,疼就忍着,疼完就没事了,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
去年冬天开始我就忍无可忍了,因为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以前是一个月或者二十天一次,后来就三五天一次,“仪式”的时间也不断地延长,像请了一个戏班子参与到仪式中,各个人等在肚子里翻江倒海折腾一番,其中小丑的戏码越加越大。
今年,过了元旦又一次发作还伴随着呕吐,再一次来到医院,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刚刚发生了几起恶性弑医和伤医案,一个王姓女大夫的态度糟糕到了极点,感觉患者俨然就是敌人。
坐在外面等候时,她的怨气从门口就钻出来,飘到我的耳朵里。我是决定无论她怎么吼我,我都要好好说话的,结果轮到我时,她基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她问一句,我回答半句,然后就被硬生生地顶回去了。
她教训了我一分钟,我说了三个半句话,然后拿着一堆检查单出来时,我肚子里的仪式已经完成,所以断然离开了。
可是肚子不争气,隔两天里边又开始“耍杂技”,只能拿出手机避开上次的大夫,网上又挂了个号,第三次来到中心医院。
这次的M大夫胖乎乎的,要和蔼得多,竟然还让我躺在检查床上给摸了摸肚子,最后断定应该是胃的问题,给开了胃镜检查,我又要求加上肠镜,大夫还给加了肝胆B超,妇科、碳14检测……
抱着一大堆单据出来交了费,一上午楼上楼下跑,经过各种检查,最后还剩一个肠镜三天后做。
三天后肠镜检查结束后,所有的检查结果出来,只有胃部是胆汁反流造成非萎缩性胃炎,大夫给配了一些药回家吃。
因为消化科没有无痛胃镜和肠镜,他们又不愿意把我转交给普外科,所以在检查的过程中倍受折磨,不堪回首,看着一项项几乎全部正常的检查单,那些痛苦瞬间忘掉。
回家吃药半个月,肚子再没有抽筋。紧接着就过年了,疫情越来越严重,我这肚子也来赶年的热闹,又来闹腾了,那时候我又想起几年前那个老大夫说过的话:“疼,就忍着!”只能如此了。
二月二过完去了一趟药店,一个中医给号了脉,抓了五百多元的中药,家里每天都萦绕着中药味,开着窗户,孩子们也快受不了了,我的症状并没有减轻,疼得频率越来越高。
期间一直在上网课,家里孩子们穿半袖和秋裤,我穿羊毛裤套牛仔裤,羊毛衫套羽绒马甲,怀里搂着暖水袋,上完两节课躺在床上缓一缓,接着再去上后两节。
4月8日武汉解封那天,我没课。肚子里的“杂技团”又来凑热闹了。上午十点肚子开始抽筋,这次不是二十分钟也不是半个小时,一直到了中午还在抽。
老公给艾灸,艾灸完就开始吐,折腾到下午五点还是肚疼,间歇性吐,早饭吐光了吐胆汁,最后吐到小便失禁。
下午五点多,儿子还没回来,我们把小姑娘一人放在家里,老公拉着我四进中心医院,这次去了,医院马上就下班了,导医让我们挂了急诊号。
折腾了一天,我差不多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诉说了病状,把上次检查的东西拿给医生看。然后大夫又给开了一系列的检查,当时恍恍惚惚的,我能记起的只剩下抽了几次血和做了一个腹部CT,转了好几圈再回到急诊室,大夫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发烧不?
老公疑惑地摸了摸我的脑门说:好像有点烫。大夫下意识地往上拉了拉口罩,往后仰了一下,惊讶地说:在家没量体温?
没等我们回答,又冲着里间的助理喊赶快拿体温计,五分钟后结果出来:我的体温38.6度。
大夫埋怨了一会医院门口查体温那道工序形同虚设,然后就开始给我开肺部CT,说要排除新冠肺炎的可能。
我弱弱地告诉他:整个疫情期间,我只戴着N95口罩去小区的菜店买过几次菜,再没有接触过任何外人,工作也是在家里的电脑前,没有机会和这个时髦的病毒近距离接触的。
医生说这是国家规定,必须排查,于是给我开了一个肺部CT的单,可能我们这里落后没有核酸检测?反正我又进了刚刚离开不久的CT室,这次做完后我和老公干脆坐在机器边等了半个小时,自取了片子又回到急诊室。
然后急诊大夫从住院部叫来一个外科大夫,外科J大夫说我得住院,应该是胆结石。
天哪,我这个胆在二十多年前,大学一毕业那年就结石了,切除了二十多年的胆怎么又长出来了,连同结石?
J大夫说这次是胆总管,还有上次手术没有切除干净的胆囊残端都有了结石。J大夫说话慢吞吞的,但说得很笃定,必须住院。
这时候家里的两头神兽打来电话,老大领着老二出去吃饭,忘了带家门钥匙了,进不了家。
我这火呀,忽就蹿起来了,跑到走廊里吼完孩子出了一身汗,感觉症状轻了很多,便不想住院了。
和老公商量说:等老大考完大学我再来住院吧?
老公说:你还是顾命吧,谁每天躺在床上疼得打滚,况且现在是疫情期间,线上教学总比线下好请假吧?
也对,送完我家的“神兽”还有很多的“神兽”等着送呢,疫情期间,线上还可以合并班级上课,相对好请假。
决定了住院,办手续期间再一次因为发烧被各种盘问。
“最近接触过外国人没?”“没有!”医生从口罩和眼镜中间射出一道目光,不信任地看着我。
“湖北人呢?”“也没有!”
……
就像录口供,然后签字,保证自己所说的是真的,最后才拿着这张纸去办理了住院手续。信任危机无形中增加了工作程序,如果没有那么多人瞒报,可能就不会有大夫们的草木皆兵。
晚上九点多终于住进了医院,孩子们还在外流浪,赶紧催着老公回家了,我自己躺在病床上开始输液,从进去输到凌晨五点。输着液体,身体轻松了很多,前半夜边看手机边看液体;过了十二点,换一瓶液体,估摸时间,上好闹钟,先睡一会,醒来等液体结束按铃换药。
这一夜断断续续没睡几个小时,但人却很精神,只是对不住同病房的两位病友了,她们一定没休息好。
4月9日周四预约核磁共振,医院的机器坏了,一杆子约到了周六。手术一直到4月14号,又一个周二才完成。
对于一个肚子疼完就基本像好人一样的人,每天挂着吊瓶关在医院简直是痛苦。但医保是要查人的,所以病人不可以离开医院,虽然我不会骗保,但又一次落进了信任危机的大坑。
在等手术的几天,医生每天只让喝小米汤,虽然我悄悄把米粒也喝了,但一天三碗粥只要在医院食堂订就可以,我不让家人来来回回往医院跑,基本上一个人呆在医院。
期间让老公带来书,写完了要催稿的三篇书评。我有严重拖延症,如果不是担心下了手术台长时间无法写东西,根本不会那么有动力。如果不是约书,必须指定时间交稿也不会用手机陆陆续续敲出那么多文字。
然后手术前一天就收到了头条号三月优质账号的通知。这个优质虽然与住院期间的几篇文章无关,但也是过年期间约书交稿的功劳,还有便是上网课思考的结果。
不过很快文章就写不成了,病房里换了病友,十几平米的病房住着三个病人,一个是像我一样等着做胆结石手术的Y姐,一个是因急性阑尾炎当天就做了手术的小M。
虽然病房写着“新冠”期间,只允许一人陪床,并要求办理陪护证,凭证出入。不过医院的管理人员有限,探视的大军无穷。疫情在这个三线城市刚亮出招就被制服了,所以大家早已放松了警惕。
探视的人使出各种招式纷纷涌进病房,尤其是小M的亲属多到让人眼花缭乱,完全分不清谁是谁,每天病床上都会有很多人包围着,就是在刚刚做完手术的第二天,她在我的头旁边吐了一夜,我们都很疲惫。可是亲戚们围在她的床前感慨着:她才31岁,近几年却是第四次住院,并且互相讲着她的病况,平时怎么不注意身体导致了生病等等。那些亲戚嗓门都大,又激动,整个病房回荡着她们的声音。
我让老公给带来一个耳机,把微信读书的声音开到最大,找一个特别催眠的声音听书,竟然也能睡着。
小M的手术比我们早三天,等到我和Y姐4月14日同一天做完手术,她已经好多了。我做完手术第二天就不让老公晚上来陪床了,她俩看见我自己也能搞定,就也各自让自己的陪床人回家了,病房在晚上就恢复了安静。
小M便给我们讲各种事情,从弃婴到人妖再到抑郁症轻生……几乎每一件事情都能从她手机上找到相关图片,有图有真相,听得我们惊心动魄的。
Y姐的职业是商城售货员,做了手术,一时没法上班,她想试一试微商。她看见我天天抱着手机买东西,就问我具体怎么操作。
可是我只负责买,不知道怎么卖东西,于是便请教了我一个微商做得风生水起的大学同学,她很快反馈回来,教我们怎么操作。
为了教Y姐,我自己首先得学会了,于是我也建了一个京东内购群,在医院的后面几天和出院休息的这段时间,天天躺着购物,也帮着亲戚朋友找货。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印象中村子里有一个供销社,里边有花花绿绿的东西,所以我那时的理想便是做一名售货员,没想到病了一场还实现了一次理想。
病房里三个人,小M和Y姐的责任医生是一个姓Z的大夫,那个Z大夫高高帅帅的,走路脚下生风,每次来病房也像刮进来一阵风,说话带着着急,仿佛后面还有病人等着他抢救。小M很快就打听出来,这个大夫已婚,宝宝刚刚出生。
Z大夫每天早晚都要来一次病房问询一下她俩的病情,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负责我的J大夫很少来病房,医生办公室的好几个小伙子都高高帅帅的,戴着口罩,以至于我好几天都没认准我的负责大夫。
手术前一天,J大夫和我们沟通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小伙子特别认真地在一张纸上画出我结石所在的地方,计划打孔的地方。我除了要取出胆总管结石,还要切除上一次没有切除干净的胆囊残端,手术相对复杂。
J大夫介绍手术可能出现的危险时也是慢条斯理,不急不缓,这种淡定直接影响了我这个病人。
老公说我在里边手术三个小时,他正在焦急等待时,J大夫把结石拿出来给他看,大夫把胆管卡的那块石头在金属托盘里来回颠,发出清脆的声音,把胆囊残端的小碎石一粒粒扒拉出来。
我后来看了老公录的视频,那场景文艺一点说就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通俗一点说就像鸡内脏中装石头的那个口袋不小心跑到我肚子里又被取出来了。
住院半个月,发现我的这个责任大夫在医院辨识度是很高的,其他的大夫或者护士都是急匆匆的来去,如果走廊里发现一个个子高高的,头发一丝不乱,穿着白大褂,迈着外八字不急不缓走着的身影一定是J大夫了。那是一个能够给人带来温暖的大夫。
整个住院期间,医生和护士基本都很和蔼,经历了疫情,大家看这些白衣天使们更可爱了,对医生这个职业也更多了一些理解。
住院期间我也收到家人和亲朋好友以及单位领导、同事好多好多的鼓励。老公在医院和家里两头跑;大姑姐们轮流给我陪床送饭;80岁的婆婆也进驻我家帮忙照顾孩子们;甚至以前的领导,现在的好友也热心地为我的病张罗着……反倒是我成了最悠闲的人。
唯一的遗憾是住了两周医院,几乎喝了两周小米粥,每天在饥饿中勉强睡着,梦中便是各种美食,然后肚子响着就醒来了,迎接我的又是小米粥。
手术一周后出院,没几天高中复课,因为引流管刚刚拔掉,伤口还没恢复,我便向单位请了假。复课便是考试,我参与了判卷。晚上做梦,梦到给学生讲评试卷,边讲边把四边的白纸部分都啃着吃掉了。
醒来之后看看自己饿瘦了十几斤的身体,觉得就当自己强制减了一次肥吧,效果出奇地好。
“新冠”期间住院,遇到有趣的病人,温暖的医生;收到数不清的爱和关怀;关键还赶了时髦,做了一次新型肺炎排查……
最近读到一段话说:一个幸福的人便是有人爱,有事做,有未来可期。我便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