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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欲晚

2017-11-02  本文已影响140人  许修缘

1

地铁快要进沙河站时,我急忙起身往门口挤去。

显然在一个工作日的早晨八点在沙河站下地铁是一个异端行为。在买房比上蜀道还难的京城,沙河这一西北角的小镇,用廉价的房租为众多怀揣巨大梦想和少量人民币的北漂提供了一个容身之所。而昌平线的一端又坐落着中国互联网企业的半壁江山西二旗。两者相加的结果就是沙河站的早晚高峰都异常凶猛。头脑活络的人会走上一段路去上一站高教园上车,幻想可以用十几分钟的劳动换得几寸见方的容臀处。但在一棍子能撸倒一片985大学生的北京,头脑活络的人太多,何况搭乘这条线的,大部分是在以屠杀脑细胞混饭吃的IT业打拼。除非心一横,在首站十三陵租处龙脉吉宅,风水宝穴。否则每天早上只有被压缩的份。

地铁开始减速,而我已经像阿汤哥在迪拜塔的外墙上行走一样,贴到了地铁门口。隔离门外,密密麻麻的人群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车内,而我也在快速搜寻人群中可能存在的缝隙。正面已然没有一丝机会,先上后下的规则在此时被人民大众约定成俗地判定不成立。正中的冲锋主力看面相是一个印度小哥,通过从新闻联播上得来的对印度的了解,我觉得如果条例允许的话,他可以在这辆地铁的任何一个方向上杀出一条血路。

观察再三,我发现只能从地铁门的最右侧插下去,而且必须要快,要狠。

车身停稳,车铃作响,车门打开。我以最快速度抬起右脚插入最右侧的角落,但实际上脚还未抬起,我的左手臂就好像触发了求生本能一般地抬起,在我和如同被压强挤入地铁的人流之间作出一丝微弱的防护。“请让我先下”的声音在不可阻挡的洪流中就像一声声可悲无用的呻吟。

随着人流鱼贯而入的速度渐趋稳定,我定了定神,再次努力地向前挤去,但一个姑娘将我的出路死死堵住了。感觉是相对的,在她眼中,是我把她上车的路给死死堵住了。她使劲地用手扒住右侧车门,面部表情狰狞而痛苦,进退两难的她就像人流中的一根小号中流砥柱,字面意思。

我知道,她如果让我先下车,必然只能向外侧让去,后续的人便会后来者居上,意味着她完成了一次牺牲自我的过程。虽然法律没有规定早高峰的沙河站不能下车,但我还是觉得是我这个异端的不对,因此内心萌生了退意,大不了再过半个小时到了西二旗被人推下地铁便是。

我刚想挪脚让路,突然从车外伸进来一只手拽住我的胳膊,一边往外拔着我一边大喊道,“都让开!”与我四目相对的这个姑娘,眼神里又加深了几分痛苦。但她扒住车门的手依然不愿意放开,直到被一只大手给拽开。穿着蓝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终于将我拔出了地铁,而那个姑娘也在他的护送下没有被身后的人群冲到一边,最后成功地上了地铁。

皆大欢喜。

我连声道“谢谢同志”,但同志很忙,将我拔出后,没再看我一眼,不停地向人群喊话维持秩序。我便走向出口,但那同志突然转身叫住了我,并小跑过来。他伸出右手,手上是一部银白色的iPhone6,“同志,是你的手机吧?刚被挤掉了。”

我一看,是我的手机。再一拍口袋,确实瘪瘪的,于是我忙接过来,再次连声道谢。同志笑了一下,随后便立刻回头向人群大喊,“都别往里挤了!等下一班!”

我出了地铁站,站外排队的人群已经将地铁站绕了几圈,就像一块卷心饼。想到这个比喻,还未吃早餐的我一下子觉得有点饿,正好地铁站旁有家肯德基。虽然我一直觉得肯德基的早餐做得不伦不类,也想不通为什么那个看着蛮和蔼的美国老头子非要与我们劳苦的小摊贩抢生意。但此刻也没有其余的能够代替了。

我掏出手机准备点餐。

按下Home键,屏幕亮起,我才发现这并不是我的手机。

2

说实话,发现这手机不是我的后,我心中浮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高山流水觅知音,稀里糊涂乱弹琴。一部手机,不贴膜、不加壳,也不贴什么闪闪的小星星,如今就跟在早高峰的沙河站下地铁的我一样是个异类。我的iPhone也跟这部一样,一路赤身裸体地走南闯北。倒不是因为我多么有钱,每到库克发新品时就会感受到地心引力增大了许多。只是当我在苹果店里,听着小哥极为认真地向我介绍,最新款iPhone在苹果公司的全世界最聪明的员工艰苦卓绝的努力与才智下,屏幕亮度增加了5.3%,机身厚度薄了0.11毫米!然而在我购机后,他又向我热情地推荐起了保护膜和保护壳,我觉得这样很对不起那些聪明人的努力与才智。

随后,问题便来了。首先,我该拿这部手机怎么办?现在再去排几百米的队进地铁站交给工作人员,显然超过了我的道德上限,践踏了我的智商底限。第二个问题是,我的手机去哪了?在地铁上被偷了吗?但小偷也不会愿意在早高峰的昌平线上工作吧,毕竟工作环境过于恶劣了。也许是那位地铁工作人员把我的手机和这部搞混了,那么那个人发觉后,他会不会高兴把我的手机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

一切都是问题,所以我必须先去吃早餐了。

点了一杯豆浆,很贵,也很烫。我在等豆浆凉下来的时候,又掏出了那只手机,点亮屏幕,密码锁盘现了出来。锁屏壁纸是一只眼神忧郁的八哥犬,在它的项圈上有一串数字,1后面跟了好几个0,我仔细数了一下,有10个0,就是100亿。

我心里暗笑一声,手指“哆哆哆”戳了四个数字。

100亿是1024的二进制表示。

“咔哒”一声,手机刚进入主页面,我就知道了这是谁的手机,因为壁纸上的那个人我刚刚才见过,就是挤地铁时那个表情狰狞的姑娘,虽然在这张自拍中她的表情已不再狰狞,脸蛋泛着PS白,作着嘟嘴的表情。

巧了。可能就是当时我被工作人员拔出地铁时,我们的手机都滑了出来。现在既然解了锁,那么事情便简单许多。我打开通讯录,最顶端的是“爸爸”。

听了一段“轰轰烈烈曾经相爱过”的铃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

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细丫头,你还知道打电话回家?”

我一听这语气,心知不对,敢情遇上了父女矛盾。“我不是你女儿,是这样的…”我把我捡到他女儿手机的事情说了出来,希望他能联系一下。

“联系?咋个联系哟?”电话那端苦笑了一声,“就只有这个手机号码,半年多了都没响过,今天一响,还是个陌生人打得。她连住在哪都不告诉我们。当初我们让她回家工作,这丫头死活不肯…”

我一听,这是要把苦水往我身上倒了。我这人看不了苦情剧,泪腺发达得跟水龙头似得,一看就哭,我怕我再听就要在肯德基里对着一杯豆浆哗哗地哭起来,赶紧敷衍两句“我理解您的感受”,就想把电话挂了。

但是电话那头突然厉声道,“你不要把手机还给她!”

“为什么?”

“我知道她现在那点工资,交完房租就不剩几个了。现在她手机丢了,我看她还要不要打电话回家求饶。这手机就当送你了,我替她做这个主!”

我没有应答,“嘀”一声按了挂断。

虽然我也希望这对父女能和好,但人跟手机不一样,是没有所有权的。

我继续往下翻通讯录,一堆人名蹦了出来,李总监、王经理、赵厂长,但都不是理想选择。

直到我看到通讯录中的“达令”。这应该就是那个姑娘的男朋友。毕竟在中国“达”姓并不多见。我说得这么谨慎,是因为我就有一个高中同学叫“秦爱德”,从小到大吃遍了所有班花的便宜。所以也不能排除这个“达令”的父母利用外语知识大吃别人便宜的可能。

我本想拨通电话,但由于刚才打电话的教训,我怕我一个男的打电话过去,会引起一些误会。于是我的手指向右挪了五毫米,点了短信键。

“你好?在吗?”点击发送,我感觉就跟盗了别人企鹅号,在进行诈骗一样。

我吃下半截饭团的功夫,一条短信就回了过来,“易青,什么事?”

看来失主叫易青。于是我边喝豆浆边戳着屏幕,“你好,你女朋友的手机掉了,现在在我手里。希望你能转告她一下。”要点击发送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又加了一句,“请帮忙问一下她手上是否有我的手机,跟她的长得一样,谢谢了。”

我一口气吸光了豆浆。

消息来得比想象还快。

“易青跟我分手了。”

原来这个达令是她的前任达令,世上最怕藕断丝连,那么看来是打扰了。但我还是礼貌地回了一条,“没关系,我找其他人。”我相信那个易青不会因为我拿她手机多发了两条短信向我索赔八毛钱。

那么再找谁问呢?

我对着密密麻麻的通讯录犯了难,无论挑哪一个名字都需要承担一定风险,好比拿着几千块钱在大街上询问,“你需不需要?”

正当我纠结时,又一条短信从屏幕顶端弹了出来。

“您好,请问您是否捡到了我的手机。这部手机对我十分重要。恳请您还给我,多谢!”是那个失主易青发来了短信。

事情似乎一下子解决了。除了我的手机生死未决外。

我在输入框中打字,希望能约个时间地点把手机还给她。打到一半,手机突然一震动。

又一条短信,“达令”发来的。“你好,我希望你别把手机还给易青。我可以另外给你钱。”

我猛地一怔,脑袋有些发蒙。怎么这位前任“达令”比易青的父亲还大方?不光让我白得一手机,还要倒贴我钱。

但我很快便明白了为什么:他与易青的父亲想得一样,易青没了手机,就可能会去找他求助。

这也就给了他一次再续前缘的机会。

我按下锁屏键,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一张因为睡眠不足而疲惫的面孔。

还,还是不还?

3

地铁站旁的“小牛”咖啡馆。我要了两杯拿铁。

虽然已经回去睡了一觉,但我的头依然像个铅球一样沉。

咖啡馆里的音乐一如既往地催眠,在我快要瘫在沙发上睡着时,一个人在我面前坐下了。

“对不起,公司加班,来晚了。”

我的眼皮像撑杆跳一样瞪开,“没关系。”

易青将包放下。我看了一眼,那包因为常年受挤,已经很有层次感。

“你的手机。”我边说边去摸口袋。

易青见了忙点头道,“这次真得谢谢你。”

“真是无巧不成书。你这手机,跟我那部长得一模一样。”

易青听了说道,“抱歉,但你的手机不在我这里。”

“我知道,你在短信里已经说过了。”我将手机递过去。

易青接过,“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我摆手,“俺们那旮沓都是活雷锋。不要你的钱。”

易青听了,显得有些惊讶,“这怎么好意思?”

“真的不用,”这时服务员过来,送上了两杯咖啡。“那不然,你请我喝杯咖啡?”

“好。”

易青跟我没说几句便走了。我喝完咖啡,也准备回去。

刚起身,一个服务员迎了上来。

“先生。”

“怎么了?之前那个女士不是去前台结过账了吗?”

“不是结账,”服务员递过一台手机,“那位女士结账时把这台手机给了我,让我在你走时交给你。”

我接过一看,银白色Iphone,没贴膜,不加壳。心里大抵有了数。“谢谢。”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两旁的路灯刚开,像一团团枯黄的花朵。公交站台处,刚下班急着回家的人们挤成一团,焦急地等待着被那些铁蜈蚣吞噬进肚。

我打开手机,一条短信发了过来。“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但是我怕你会要太多钱,我给不了。是我的戒备心太重了,真的谢谢你。”

我握着手机,天色欲晚,骤降的气温让我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公交缓缓停下,我与无数人一样,争先恐后地挤向那扇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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