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家躲计划生育的日子
大伯三十二岁那年,家里终于添了一个儿子,几年来的心头病总算落了地。在这之前,伯母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为了这个千呼万唤的弟弟,那些年,大伯一家都在躲计划生育。
刚生第二个女儿的时候,乡里管计划生育的人,就开始隔三差五上门来收罚款。地里农活多,大伯、伯母一早就撂在了地里。查计划生育的人,就干脆从屋里搬几把椅子,大摇大摆的坐在院落的晒谷场上,像蹲点守候罪犯一般,等着大伯、伯母归来。
等到太阳快落山,他们终于不耐烦了,拿起院子里长长的竹竿,开始上房揭瓦,新盖的瓦片扑棱棱的碎了一地。从地里赶回来的大伯,拿起棍子就要和计划生育的人干架,幸好被左邻右舍及时劝阻,直到天黑了,他们一行人才走,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罚款的钱。
这样的事情,在那些年里时常发生,有时候,为了躲避这群像瘟神一样的人,大伯只要一听到有人进山坳,就拖着伯母往山上跑。要罚款的找不到人,就开始牵大伯家的牛,牛哞声响彻山坳,才把大伯、伯母给召唤出来。最终还是拗不过这群人,大爷爷拿出了从部队退伍回来了的钱,交了罚款,这件事才算有了个了结。
可是,要生个儿子,对大伯一家来说,就像一个梦魇,一直缠绕着家里,从白天到黑夜,从地里到床上。终于,在交完罚款的第二年,伯母的肚子又开始隆起来了。
村里重男轻女的风气很盛,第一胎没怀上儿子的,想方设法也要怀二胎,头胎生了儿子的,又想再要个儿子更保险。所以,那时候,只要听到查计划生育的,家家户户都躲得远远的。伯母肚子开始隆起的时候,就开始提防着查计划生育。起初是常常躲在房间里不出门,生怕怀上孩子的事儿传扬出去。遇到查计划生育的去了村里其他人家里,她就早早的把门锁上,一声不吭,仿佛一家人都下地去了。
后来,肚子越来越大,消息也不胫而走,计划生育的又盯上了大伯家里。为了躲避这些人,那时候,大伯家里每天锅里都蒸着一大盘红薯,等到计划生育的从远远近近的狗吠声中走来的时候,伯母包起几块红薯,揣在兜里,就往后背山上跑。查计划生育的人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也只能在院子里干等。
那一年,伯母常常都是这样,一有风吹草动,就从厨房灶头上包几块蒸好的红薯,在院里的柴垛上抡起一把镰刀,躲在山上,一躲就是大半天,捂着的红薯将皮肤烫了一块块的红印,伯母就蹲在树丛里,吃红薯熬过一天,入夜了,等到大伯来找她的时候,她才拖着镰刀,摇摇晃晃的从山里出来。
而大伯家门前的柴垛上,都会固定准备一把镰刀,那是伯母要求的,伯母说,要是在山上撞上计划生育的,就跟他们拼命。
终于在那一年的秋天,伯母那挺挺的大肚子,有快要坠地的征兆了。在那年秋天的某个傍晚,伯母如释重负,然而,接生婆帮伯母接生出孩子的时候,脸色都变了。据大伯后来说起,孩子刚抱出来没多久,就断气了。那时,医疗条件差,生孩子都是叫接生婆来家里,从来不会送到乡里的卫生院去。
生出来的死婴,在村里被认为是不详的征兆,那天晚上,大伯用一个黑色的袋子,将婴儿套在袋子里,独自一个人去了后山上,在一片茂盛的松树底下,将婴儿埋了。后来,跟着大伯上山砍柴的时候,他偶尔会念叨起这件事,他说,那天,感觉整个天都是黑黢黢的,没有风,只有一些怪吓人的鸟叫,在山上穿梭回荡。埋完婴儿回来,大伯手心,手背,后背都湿透了,浑身冒着冷汗。
大伯家好不容易怀上的男孩,在出生的时候,就走了。这让伯母萌生了问仙算命的念头。村里头,时常会有些拄着拐杖,算命的仙婆子出现,而每当他们出现在家里的时候,几乎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要围在一起,听她呢呢喃喃一个晚上。那些瞎了眼的仙婆子,据说都很灵验。
请仙婆到大伯家的时候,是在一个晚上,那天,八仙桌上围坐着村里的男女老少,据说,这个仙婆子是大伯从大老远请来的,早已经声名远播,灵验的很。在昏暗的灯光下,仙婆子的眼睛闪闪烁烁,嘴里念念有词,大伯家的情况,竟然说的八九不离十。
后来,大伯说,伯母一直没有生男孩的原因,是风水不好,仙婆说要把原来的灶头拆了,重新起一栋新房子。对仙婆深信不疑的大伯,真的暂时放下了生孩子的念想,找远近的亲戚,七拼八凑,积攒了些钱,打起了地基,建起了像模像样的三房两厅。
建好房子后,大伯一家都搬了新家,搬完新家后,大伯又开始想起生孩子的计划,为了能够早早的怀上孩子,大伯托村里的老中医给伯母开中药,熬完药的药渣子,被洒到了院子旁的路边上,等着过路的人踩。
大伯搬新家后的第二年,伯母终于如愿以偿的怀上了孩子。那些年,村里的计划生育突然放松了很多,交了罚款,基本就没事儿。伯母经常挺着个大肚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逢人就喜欢问问,是不是男孩,像害了严重的相思病。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伯母怀的那一胎确实是个儿子,折腾了几年的大伯一家,终于放下了萦绕已久的心病。有了儿子后的大伯,走起路来头都高高扬起,出门下地起得早,逢人就说,算命的仙婆子,算的真准,真灵。
现在的大伯,早就过了五十了,儿子已经在外地打工挣钱,两个嫁出去的女儿,外孙子都开始围着叫外公了,而他渐渐也忘了那时候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生儿子的事情,只有当偶尔叫起他两个女儿的名字的时候,心里头才会浮起一些当年的事情。
我的那两个堂姐,一个名叫招子,一个名叫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