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安全屋与意识织锦

相位跳跃的感觉并非舒适的体验，更像是在一瞬间被强行拆解成亿万颗基本粒子，穿过一条冰冷、嘈杂的数据隧道，再被粗暴地重新组合。当林隐的感官重新稳定下来时，轻微的眩晕感和空间的错位感依旧残留。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风格与“心域”工坊截然不同的空间里。

这里是一间安全屋，正如苏茜所说，属于R.A.I.D.。空间不算宽敞，但布局紧凑高效。墙壁是哑光的深灰色合金，散发着冷静的气息。没有窗户，光源来自嵌入天花板的柔和面板，模拟着自然光的色温变化。空气循环系统运行无声，提供着经过多重过滤的、略带臭氧味的清新空气。一侧墙壁是整面的数据屏幕，此刻处于待机状态，泛着幽微的蓝光。另一侧则是生活区，摆放着符合人体工学的悬浮座椅、一张折叠式的工作台，以及一个集成了纳米合成功能的简易食物制备机。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极致的、属于功能性设施的整洁与秩序感，与“心域”那种充满生活气息和温暖甜香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苏茜松开了手，她的掌心温热干燥，刚才短暂的接触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异样。她走到控制台前，快速输入一串指令，房间角落的一个球形设备发出轻微的嗡鸣，展开一道淡蓝色的能量屏障，覆盖了入口区域。

“反追踪屏障已启动，标准协议。”苏茜头也不回地说道，语气恢复了调查员特有的冷静和效率，“这里的信息屏蔽等级是七级，理论上可以隔绝目前已知的大部分远程探测和相位定位技术。生命维持系统自给，储备足够两周。”

林隐环顾四周，他的左眼微微发热，本能地感知着这个空间的能量流动。屏障很稳固，内部能量签名干净，没有发现明显的监控或陷阱设备。苏茜至少在这一点上没有欺骗他。

“坐。”苏茜指了指悬浮椅，自己则在主控位坐下，调出了碎星城的全息地图，之前标记的红点依旧在闪烁。“我们需要尽快制定应对策略。复兴派损失了两名侦察兵，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的反应时间，估计在四到六小时内。”

林隐在悬浮椅上坐下，椅子自动调整形态，贴合他的身体曲线，提供着舒适的支撑。他将背包放在脚边，里面除了必要的生存物资，还有那几瓶密封的蓝莓酱。

“在讨论策略之前，苏调查员，”林隐开口，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基于我们目前的‘有限度合作’，我需要了解R.A.I.D.对‘源点’的确切态度，以及你在其中的个人立场。这关系到我们合作的深度，以及我是否应该透露更多关于‘源点’的信息。”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合作不能建立在空中楼阁上。

苏茜操作全息影像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她转过身，正面面对林隐，眼神坦然而严肃：“官方态度是：确认、评估、控制或收容。‘源点’被视为最高等级的异常现象，其蕴含的能量和潜在风险远超现有认知。R.A.I.D.内部存在不同派系，激进派主张不惜代价立即控制，保守派倾向于观察和有限接触，还有……像我这样的务实派，认为在完全理解其本质和确保操作安全前，任何激进行动都可能引发不可控的灾难，尤其是考虑到复兴派的存在。”

她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些声音：“我的个人立场，基于现有数据和我的……个人判断，是优先确保‘源点’不落入复兴派之手，并尽可能与当前守护者——也就是你——建立沟通渠道，以理解其运行机制，评估其长期影响。我认为，将你视为潜在的合作者而非单纯的收容目标，更符合泛大洋共同体的长远利益。”

她的回答清晰、直接，几乎没有任何官方辞令的修饰。林隐能感觉到她的诚意，也能察觉到她话语中那份属于“个人判断”的重量。这似乎已经是她在现有框架下，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坦诚。

“我明白了。”林隐点了点头，“那么，作为诚意的表示，我可以告诉你，‘源点’目前状态稳定，屏障完好。它并非一个可以被‘控制’的物体，更像是一个活着的、具有自我意识的宇宙缩影。我是它的守护者，而非所有者。我的能力，是与它共鸣、引导其部分力量，而非驾驭。”

苏茜认真地听着，眼中数据流快速闪动，似乎在记录和分析他的每一句话。“引导……如何引导？边界在哪里？”

“主要通过意识共鸣。”林隐指了指自己的左眼，“‘钥匙’让我能连接它的意识海洋。边界……取决于我的精神承受力和对力量的理解。过度引导会让我被集体潜意识同化，迷失自我。而错误引导，则可能引发局部现实的不稳定。”他没有提及艾薇娅的牺牲和芯片，那是他最后的底牌。

“意识共鸣……现实不稳定……”苏茜喃喃自语，这对于习惯量化分析的她来说，是全新的领域，充满了挑战，也充满了诱惑。“你能感知到复兴派的具体位置吗？或者，他们计划的核心？”

“只能感知到能量聚集的大致区域和他们的恶意指向。”林隐指向全息地图上的几个红点，“比如这里，这里，还有城西废弃的数据交换中心附近，能量签名比较集中。但更具体的行动计划，像是被某种力量屏蔽或干扰了，无法清晰捕捉。”

苏茜若有所思：“复兴派继承了旧银行的部分黑科技，尤其是信息屏蔽和意识干扰方面。他们很可能使用了‘认知迷雾’发生器，或者类似的设备。”她快速在控制台上操作起来，“我可以尝试调动R.A.I.D.的局部监控网络权限，结合你的感知，进行交叉定位和数据穿透。”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人进入了高效的合作模式。林隐闭目凝神，将意识感知聚焦于地图上标记的区域，仔细分辨着那些被干扰的、不和谐的能量波动细节。苏茜则调动着她的权限和技术，接入碎星城的城市监控网络、能量流动监测系统，甚至调动了数颗低轨道侦察卫星的数据流，进行大规模的数据筛选和模式识别。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林隐的感知是模糊的、偏向直觉的，而苏茜依赖的是精确的数据和逻辑算法。两人需要不断沟通、校准。

“那个区域，能量波动有种……粘滞感，像油污。”林隐描述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苏茜立刻调整算法，重点扫描该区域的异常热信号和电磁残留。“检测到非标准能量屏蔽场，频率与你描述的‘粘滞’特征有37%的吻合度。标记为可疑区域A。”

“另一个方向，恶意很尖锐，但很分散，像……碎玻璃。”

“收到。分析该区域通讯流量和异常人员聚集模式……发现多个一次性加密通讯节点，行为模式符合‘猎犬’小队特征。标记为可疑区域B。”

在这种紧密的协作中，他们逐渐拼凑出复兴派在碎星城活动的大致脉络：他们在城西废弃数据交换中心附近可能有一个临时指挥节点；在几个标记区域部署了小型的干扰和侦察设备；并且，有迹象表明，他们正在试图定位“心域”工坊更深层的能量源，或许怀疑那里有“源点”的次级入口或林隐的弱点。

长时间的高度精神集中，让林隐感到了疲惫。他揉了揉眉心，左眼的灼热感再次隐隐传来。

苏茜注意到了他的状态，暂停了数据分析。“你需要休息。意识领域的过度消耗比体力消耗更危险。”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

她走到食物制备机前，操作了几下，机器合成出了一杯富含电解质和神经舒缓成分的功能性饮品，递给他。“标准配置，能快速补充消耗。”

林隐接过，喝了一口。味道……很工业，带着明确的功能性指向，与“心域”的任何饮品都无法相比。他下意识地从背包里拿出一瓶蓝莓酱，打开盖子，用附带的微型勺子舀了一点直接含在嘴里。

温暖、醇厚、带着安抚力量的甜意在口中化开，仿佛一股暖流渗入他有些疲惫的精神世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

苏茜看着他手中的蓝莓酱，鼻翼微微动了动，似乎又被那温暖香甜的气息所吸引。她的目光在酱料瓶和林隐略显疲惫但放松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个……”她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犹豫，“真的有效？”

林隐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科学怀疑和本能好奇的光芒，不禁微微一笑。他拿起另一个干净的小勺子，舀了一点，递给她。“你可以自己验证一下，苏调查员。就当是……数据采集。”

苏茜看了看勺子，又看了看林隐，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小心地尝了一口。

同样的温暖、同样的醇厚、同样的……那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无形之力庇护着的安心感，再次包裹了她的意识。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因长时间高强度数据运算而有些滞涩的思维，似乎都变得流畅了一些。这绝非心理作用，而是某种真实的、她目前无法完全解析的频率共振。

她放下勺子，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看着林隐，非常认真地说：“我需要这份蓝莓酱的成分分析数据和制作过程中的所有环境参数。这可能是研究你能力边界和‘源点’能量性质的一个重要切入点。”

林隐失笑，摇了摇头：“抱歉，这是‘心域’的商业机密，也是……我的‘艺术’。就像我无法向你提供‘源点’的详细设计图一样。”

苏茜似乎有些失望，但并没有坚持。她只是又看了一眼那瓶蓝莓酱，低声说：“很……奇妙。”

就在这时，主控台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提示音！全息地图上，代表“可疑区域A”（城西废弃数据交换中心）的红点，突然亮度急剧增加，并且开始快速移动！

“检测到高能量反应！相位跳跃信号！”苏茜脸色一变，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舞动，“至少三个跳跃信号，目标矢量……指向我们之前所在的工坊区域！他们找到你的工坊了！”

林隐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确切消息，依旧让他感到一阵揪心。那里不仅仅是一个据点，更是他三年来的家，承载着无数记忆。

“能监控现场情况吗？”他立刻问道。

“正在尝试接入工坊附近的市政监控节点……但受到强烈干扰！”苏茜眉头紧锁，“他们使用了广域信息屏蔽！无法直接观测！”

林隐闭上双眼，全力催动左眼的力量，意识沿着与工坊核心能量源连接的那丝微弱印记，逆向延伸！

一幅模糊而破碎的画面，穿透了干扰，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脑海：

· ……扭曲的光影……数个穿着厚重战斗装甲、装备着大型切割工具的身影，正在强行突破工坊的外层防御……能量屏障闪烁不定……他设置的脉冲发生器启动了，放倒了一个入侵者，但更多的身影涌了上来……他们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不仅仅是破坏……*

· ……一个为首的、体型异常高大的装甲人员，手中持有一个不断闪烁着红光的、类似探针的装置，正在工坊内缓慢移动，探针指向……工作室的方向！*

他们在找“源点”的入口！或者，与他深度连接的某种媒介！

就在这时，那个手持探针的高大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头盔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与林隐的感知对上了一瞬！

一股冰冷、贪婪、带着强烈掠夺意味的意识冲击，顺着那感知的连接，反向轰向林隐的脑海！

“呃！”林隐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左眼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

“林隐！”苏茜立刻扶住他，“怎么回事？”

“他们……他们发现我的感知了！”林隐脸色有些发白，“领头的那个人……很强，他的意识……很冰冷！”

苏茜眼神一凛：“是‘收割者’（Reaper）型号的强化特工！复兴派的精英单位，专门负责高价值目标捕获和意识提取！他们携带的设备很可能有针对意识连接的逆向追踪功能！”

她迅速操作控制台：“我们必须立刻转移！这个安全屋的位置可能已经暴露！”

“等等！”林隐强忍着不适，“工坊……工坊的地下应急库里，有艾薇娅……我姐姐留下的一些研究手稿的备份，还有……一个可能定位到‘源点’深层结构的关键数据模块！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那是艾薇娅智慧的结晶，也是理解“源点”的关键之一！

苏茜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林隐焦急而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全息地图上那个依旧在高亮闪烁的红点，以及代表工坊区域正在遭受攻击的警报标识。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数据模块的精确位置？”她语速飞快地问。

“工作室，东北角地板下，三重加密的生物识别锁，只有我能打开。”林隐立刻回答。

苏茜快速计算着：“强行夺取成功率低于15%，风险极高。但……如果利用他们的注意力被工坊吸引，进行一次超短距、高精度的相位跳跃，在你开启屏蔽的瞬间取走模块，然后立刻跳跃离开……理论上存在可行性。”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林隐，带着询问，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是一次高风险行动，林隐。一旦失败，我们可能直接落入‘收割者’的手中。你确定要冒险吗？”

安全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控制台发出的急促警报声，在提醒着他们时间的紧迫和危险的临近。

林隐看着苏茜，看着她眼中那份属于战士的冷静和属于合作者的担当。他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

“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