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娥
我所工作的单位是城郊的一所农村小学,它就坐落在村子的西北偶,几排还算整齐的平房,院里栽种着一些人们都不太喜欢,并且认为不该种在这里的塔松,夹杂着一些低矮的国槐,学校里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土操场,孩子们追逐着跑起时,尘土飞扬。倒是那几棵直立的白杨树,颇有些惹眼,耐人寻味,还有肥肥胖胖的大喜鹊在上面做窝,哺育幼崽。学校紧挨着南北要道,一条破旧而又狭窄的小公路,而我也只是这所学校的一名普通老师,一名美术老师,但我很钟情于我的职业,钟情于所教的美术学科,钟情于那帮天真烂漫的孩子。每次看到他们追逐玩耍的场景,我都被带到那个我曾经年少时在这里的日子,说到校园,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结,不仅有乡村学校纯美的自然景色,还有校园里的一个女人,一个特别的女人,很多人都称呼她:“傻大娥”,而我一直叫她大娥,并没有加上那带着些许讽刺的“傻”字,在于我看来,人聪明与傻颇有些宿命的味道。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人自己的原因,傻与不傻向来不是他们自己所能决定和左右的,而他们却还要为自己的傻付出比别人更加沉重的代价。聪明人的嘴总是很厉害的,鸡蛋大的事儿也能传出鸵鸟蛋大来,好多村里人都说:她爸和她妈就是太鬼了,所以生出的孩子就傻,因为不仅她傻,她弟也傻,人们也同样赋予他一个响亮的名字“傻生”,我也觉得奇怪,她爸曾经在中学当过老师,后又到乡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写得一手好字,一副眼镜架在坚挺的鼻梁上,满腹经纶的样子,他们的妈妈在解放后的六、七十年代里,曾经是宣传队的一员,有一副响亮的好嗓儿,一出音,一亮相,颇有一些角的味道。记得曾经一次下班的路上,刚好和这个女人巧遇,她正在乡间的路上边走边放声高歌,那不是村里的那帮只会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的女人们所能比拟的,我初次感受这乡间音乐,颇有些折服,毫无顾忌和怕羞,毫无遮掩和造作,就好像山野之人放情于山水之间的山歌,这样的歌也是娘生我后头一回听,我着实惊讶了好一阵子,觉得村里的这个老女人好怪,而大娥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傻生是她的亲生儿子。
大娥虽傻但命却不坏,生活衣食无忧,除了有父母管着,就是还有一个会做些买卖的驼背男人做丈夫,不知这个男人是否会疼大娥,但总归他会些经营,能挣钱来养家糊口,他们夫妻俩育有一双儿女,也已长大成人,女儿大叫“玲玲”儿子小叫“龙龙”,她俩我都教过,虽然智力上也都相应差一些,但比她们的妈妈好像强了很多,因为她们的爸爸虽然罗锅,但并不傻,那她们该是遗传了爸爸的基因多一些,一双儿女都很乖巧,从来不会像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一样整天惹事生非,被老师批评,相反,她们总像乖巧的小猫一样,不露声色,女儿长得还挺俊的,因为她妈并不寒碜,她上到小学毕业就不上了,找了个班儿,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大概在三、四年前,也已找了一个不错的人家儿,生了一个大胖闺女,自此,大娥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外孙女,笑容洋溢在这个傻姥姥的脸上,有时,我还在校园里看到这个姥姥推着婴幼儿坐的小三轮车,从校园里经过,回到自己村里的娘家。有时,在学校里院的操场上遇见,她还主动跟我说:小玲她们孩子,我给看着,赶明儿也背书包上学!”我随口笑着应了一声“嗯!”。现在玲玲家的女儿也该上幼儿园了,已有好多日子没再见到姥姥看着这个胖胖的外孙女,或许她回到了自己的奶奶家,被送去上幼儿园了,不知大娥是否会有些寂寞呢?龙龙也在上班,好像在个什么地方当保安,每次他看见我,都会主动跟我打招呼:“孙老师”声音不大却很亲切,仿佛还是小时候我教他时的样子,怯生生的,头些天见他总是穿了一件绿军大衣,骑着电动车从校园西边的月亮门儿出来,去城里上班,龙龙也曾经经人说媒,找了一个对象,好像挺远的,陕西或陕北一带,小女孩长得挺清秀的,家里人为他们操持举办了一场热闹的乡村婚礼,记得我当时真挺为他们高兴的。有一次还见大娥抱了一堆劈柴,边走边说:“给小龙媳妇儿烧火去。”脸上堆满了喜悦,那是一种欣慰、欣喜、满足。美好的东西总是显得那么短暂,稍纵即逝。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少光景,婚姻便宣告终结,不知是何原因,是因为她有个傻婆婆、罗锅公公,还是因为她的这个丈夫太懦弱,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总之,龙龙把个小媳妇给弄丢了,大娥这个傻婆婆也丢了儿媳妇,往日的笑容渐渐隐去了一些,可我想,这不是他们的错,大抵也是命里安排的吧。
大娥的“傻”尽人皆知,可人们从没有更细的品读过这个女人,她的存在与不存在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我认为她保有人类最纯真,最原始的情感——爱美,自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娥也不例外。夏天时她和校园里爱漂亮的小女孩儿一样,早早地穿上了漂亮的花裙子,成为学校里一道亮丽的风景,与女孩子们不同的是,孩子们或许一天或两天换一件,而她上午中途可能就换装一次,重又走在那条不知走了多少次的甬路上,径自说着一些不知跟谁说的话。我认为大娥要是不傻,会是个更加漂亮的女人。大娥爱美,爱漂亮是我们学校的老师都知道的,可她却从不爱梳头,总是一头蓬乱的短发,多日不梳洗,保留着早晨刚起床的慵懒,像堆杂草在她头上肆无忌惮的生长,说她爱美一点儿也不带掺假,那就是反映在她所戴的手链上,一串又一串,足有四、五串,样式花色各有不同,我是亲眼见到的,她还伸出胳膊给我看呢,笑呵呵的慢条斯理的跟我说:“小玲给我的”,另外还给我指了指耳朵上戴的漂亮耳坠,我应声说:“嗯,好看,戴着吧。”我没有说虚话,其实我真觉得她戴着满漂亮的,是一种傻的可爱的漂亮,无以形容。但大多数人看她也只是看个笑话,热闹,言辞中多少带些讥笑逗乐之意,这大概也是人类的一种本性吧。
今天早晨又下了冬天里的第四场雪,雪不大,但却可以清晰的看出雪花的形状,六角、晶莹剔透,分外美丽,真想捡上几颗,永远的贴在玻璃窗上,很多时候,除了孩子们没有谁在意这一片小小的雪花,更别说一个人,除了自己的亲人,更远一些的陌生人谁会在意多一些呢?更别说一个傻人,一个傻女人,或许是我片面的认为人对人的情感太冷漠了吧。
雪虽然下了很轻薄的一层,却也覆盖了整个地面、房顶,数的枝枝叉叉也被包裹了一层,看上去如诗如画那么美,感觉这才是冬天,美丽的冬天。我去里院操场的时候,刚好看见大娥挥动着大扫帚在院门口扫雪,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半大棉衣,一条米色的裤子,很合这冬日里的雪景,她扫出了一条黄色的弯曲小路。张老师也扫院子,碰见她,对他说:“大娥,扫呢。”她却回了一句:“您扫吧。”说着扛起扫帚回家了,她一点儿也没多扫,只扫到月亮门儿那,张老师到我们办公室跟我们说:“你们说,大娥一点儿也不傻,她就扫到月亮门那就不扫了。我说,她还跟我说:“您扫吧,扛着扫帚走了,说罢,引得我们都笑了起来。
大娥偶尔还会提起儿媳妇:自言自语,或是想象向谁诉说:“小龙媳妇儿生气走了,不回来了。”话语里添了几分不舍和伤心,日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我总希望能多看到大娥几次,多关注这个校园里显得格格不入的“傻女人”,多写一些她生活中的故事。让正常人、聪明人了解有这样一些弱势群体就生活在我们身边。他们或许少了很多学习的机会,或许被某些人认为是社会的负担,亲人的累赘。但他们却少了很多贪欲,他们就那么容易满足的、从容的生活在我们身边,他们也一样享有蓝天、白云、阳光、空气,只是他们不会那么努力,谁行嫉妒谁,谁不行又瞧不起谁,他们的幸福并不比我们健康的“聪明人”少多少。
我能多一些见到大娥,并能写出我的内心感受是我的幸运,我愿意用心去细细品读这个爱漂亮并且勤劳的“傻”女人,我愿意她好好的活着,享受儿女绕膝的好日子。 落沙——2013年写 2017年7月重 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