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海（六）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山头，只剩下些许残云还泛着淡淡的红色，但头顶的天还是蓝蓝的。
吴秀娥刚蒸好饭，切菜时天色太暗眼神不好使，菜刀把手指切掉一块皮；她眉头一紧，连忙缩回手指放到嘴里咂巴了两口，混合着唾沫的血液看上去要淡了些。
去外面还好，还能见着光，屋里就灰暗的很。吴秀娥走到门背后拉电灯，拉了几下都没反应，她朝镇子望了一眼，没有一家亮着的，看来又停电了。樟树镇通电才两年，毛病多的很，经常断，没有办法，吴秀娥只好去床头点起煤油灯。
“德富哥，秀娥嫂子……”吴秀娥听到有人喊，她放下煤油灯走了出去。
“谁啊？”吴秀娥探着头问。
“嫂子，你看谁回来了。”李月红高兴的领着刘远志和张丽走到她跟前。
“妈！”刘远志叫她。
“哎哟，我的儿。”吴秀娥一把抱住刘远志的肩膀，细细的观摩着刘远志的模样，激动得泪花在眼里打转儿；
“你咋这么快回来了？你爸说你要过两天才来的。”
“学校的事弄完，我就回了，路上也没耽搁。”刘远志笑着说。
“阿姨！”张丽和吴秀娥打招呼。
“哎！”吴秀娥看向她，握起张丽的手，刘远志写信回来说带张丽回来过日子，她心里就乐开了花。
“累了吧，丽娃。”吴秀娥慈爱的说道。
“不累，阿姨。”
“咋还站着呢，进屋说吧，远志还背着行李哩。”这时李月红补充道。
“是是是，进屋，咱进屋。”吴秀娥一手扶着刘远志，一手牵着张丽往屋里走。
吴秀娥交代刘远志把行李先找个地放下，她又抬了根长凳给张丽坐，特意用袖子把凳子擦了擦；
“饭已经熟了，我这就炒菜，咱们马上吃饭，丽娃你先坐会儿，姨先把菜炒了。”
“阿姨我和你做！”张丽卷起袖子站了起来。
“不用不用，丽娃，姨这马上就好，你们赶了一天路，累了，快歇着。”吴秀娥又扶她坐了下来，转而她又叫杵在门口的李月红进来。
李月红见吴秀娥饭都做好了，便不好意思待了，就跟吴秀娥和张丽打了声招呼，便回家了。
吴秀娥走到米缸旁，伸手用力往米缸最下面掏了掏，她数着掏出六个鸡蛋。本来今天她就准备和老汉炒个青菜吃个蓝瓜汤的，不成想娃回来了，就把存着的鸡蛋拿了出来，又割了一块风干的猪肉给炖了。
“妈，我爸呢？”刘远志放好行李走过来问吴秀娥。
“你爸在后山自留地镐庄稼，应该很快就回。”
说曹操曹操到，刘德富扛着锄头哼着小曲回来了；他径直走到厢房把锄头放下，又挪到猪圈门口看吴秀娥喂猪了没。
猪槽里没有东西，两头猪都趴在角落，他就扯开嗓子大声喊吴秀娥：“孩儿他妈，喂猪食了吗？”
“你爸回来了？”吴秀娥听见声音。
刘远志走出门，看到刘德富弯着腰正拿根棍子往猪圈里鼓捣。
“爸！”他笑着喊刘德富，张丽也跟了出来。
刘德富抬起头，平静的看了他俩一眼，“回来了？”说完又接着鼓捣猪圈，实则他内心激动得不得了。
刘远志和张丽齐齐点头。
过了片刻，刘德富才扔掉手中的棍子朝俩人走来。“走，回屋！”他和俩人说。
刘远志和张丽给他让开一条路进了屋。
“我问你猪食喂了没你咋不应我呢？”刘德富进屋便质问吴秀娥。
“你没看我手上忙啊，喂没喂你自个不会看啊。”
“看了，两头猪躺的死死的，不吃东西可没心情躺。”
“那你还问。”吴秀娥瞥了他一眼。
刘德富找了根小板凳坐下，把沾满泥土的解放鞋脱了换上草鞋。
张丽弯下腰把他的解放鞋整齐的放到一旁；
“哟哟哟，使不得，娃娃，脏的很，可使不得。”刘德富赶紧阻拦她。
“远志娃，去水缸里给我舀盆水来我洗把脸。”刘德富吩咐道。
“我去吧！”张丽接下话。
“没事，我去。”刘远志拿着盆赶紧去打水。
“丽娃，你坐吧，你站着叔觉着生份。”
张丽只好寻了根凳子坐下。
炒菜的香味弥漫了整间屋子，昏黄的煤油灯将这家人聚拢了起来，吴秀娥端上菜，张丽拿上碗筷，一家人乐呵呵地吃起晚饭，结束了这白日的喧嚣。
这一家子没有钟表，也不知道几点了，大家吃完饭就这样坐着，吴秀娥和张丽聊家常，刘远志就在一旁哈哈傻笑，刘德富坐在小凳子上抽起了旱烟，他的驼背被煤油灯照出个影子投在墙上。
“远志，这次回来待多久？”刘德富咂了口烟缓缓问道。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刘远志说。
早前他写信回来时就说过，刘德富是明知故问。
“你在信里说回来要和丽娃结婚，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和小丽都商量好了。”刘远志看向张丽，张丽连忙点点头。
“丽娃，你真答应嫁给远志？”刘德富转而又问张丽。
“是的，叔叔。”张丽脸上有些泛红。
“唉呀，远志信上说的清清楚楚，你咋还问这，当着人闺女面。”吴秀娥赶忙接下话来。
“你个婆娘插啥嘴，婚姻大事，我得清楚娃们的想法”。刘德富吼了她一句，吴秀娥看刘德富表情很较真严肃，就不再说话了。
“闺女，叔问你，你也知道咱老刘家的光景，饱饭都难得吃上一口，你和远志处你姨和我都很乐意，但是你真跟了远志，往后全是苦头。”
刘德富说这话时明显少了些底气，张丽这省城人家富养的女娃，和他这挑粪刨土长大的娃那简直是天差地别，他老刘家哪敢想娶上这天上的仙女啊。
“爸……”刘远志欲言又止，默默的垂着头。
“叔，你千万别这样想，远志哥对我好，我看中的是他这个人，现在日子苦没关系，总有一天它会甜起来的，我信远志哥。”张丽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似乎给了刘德富一针强心剂。
“那你爸妈咋说，他们同意吗？”刘德富又接着问。
“我爸妈同意的，叔叔。”张丽回答道；刘远志不解的看着她，张高发可没说同意他俩在一起。张丽知道他想说什么，伸手把他拦了下来。
“同意就好，同意就好。行，既然你爸妈没意见，看得上我老刘家这娃，赶明儿我就请媒人，让远志上你家提亲去。”
“提亲？”刘远志和张丽异口同声的问道，眼睛睁得圆鼓鼓的看向刘德富。
“是啊，提亲，咋了？”
“没啥，就是觉得亲不用提了。”刘远志笑着说道。
“不提？你这娃说个恁，结婚这么大的事，这传统咋能丟。”
“叔，我们就是觉得不用这么麻烦，你看我和远志哥结婚证都领了，就在家有个意思就行。”张丽从口袋把结婚证掏出来放在了桌上，刘远志也笑着附和她。
刘德富皱着眉头，也不知道这两娃心里咋盘算的，但他自己的娃自己清楚得很，刘远志有啥都会挂在脸上，瞒不住。
“远志，你同我出来一下。”刘德富站起身，把刘远志叫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