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战胜时间(十四)
我们终将战胜时间(十四)
文/木依岸
外婆做了她最拿手的汆滑鱼招待老张叔。当冒着气泡的一满锅鱼汤端到碳火盆上的锅架上时,老张叔客气地说,“大姨,奏点萝卜、白菜就是的,何必这么费事呢!”
外婆笑眯了眼说:“大外甥,你可别捉假啊,你大老远来看大姨,大姨高兴得不得了哼。”正说着,刚下班不久的外公,又从厨房里端出一小瓷盆腊肉炖萝卜,一盘白菜炒千张。柳烨也懂事地跟着外公端菜,她颤颤巍巍地端着一大海碗炖鸡蛋糕。吓得外婆赶紧上前接过来。“你这女娃子哦,这霍来烫着了咋斗呢。”
“不烫,姥爷给俺垫的有手巾。”
“这老格子,也是的,你让她端啥菜呢!”
“她非要端哼!”外公好脾气地申辩道。
“她要上墙,你也让她上墙啊!”外婆瞪了外公一眼。
“好啦,抢着奏活是好事,但要注意安全啊!”老张叔拉着我坐在身边,我撅着嘴眼中噙着的泪闪烁着委屈。
“你看这女娃子能行吗?娇气得很,不能说一声啦!”外婆掏出手帕慌着给我擦泪。
“妹,老张叔一会给俺们讲故事呢。”哥哥对我眨着眼,我终于破涕为笑,高兴地挨着哥哥坐下。
“大外甥你看这不,没啥菜,都是萝卜、白菜,简单得很吧!”外婆客套着大家围炉而坐。
老张叔端起外婆自酿的米酒喝了一口,“啊,好酒!”他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巴张得大大的,因风餐露宿而粗糙变皱的皮肤,此时因为有酒的滋润而微微发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睁大眼睛一会看看哥哥林泳,一会又看看我,头和手有节奏地点着。他的样子让我想起古装戏里手拿折扇、摇头晃脑的教书先生。
“这是《唐诗三百首》里的一首诗,你们晓得不?”两个孩子茫然地摇着头。
不知怎的我突发奇想地问:“唐诗是什么呢?难道诗也可以像糖一样甜吗?”我嘴里回味着刚吃的老张叔带的糖丁子。
听了我的话,外公、外婆都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了。“你看这女娃子哦,一天到晚都想着嘴了。”
“林烨,你真不晓事,那是古代唐朝诗人写的诗,才叫唐诗呢!”哥哥这会像老师样点着我的名字教我。我不好意识地低下头,在心里批评自己以后再不能老想着吃的东西了,闹出笑话,多寒惭人啊!
在兄妹俩争辩的时候,老张叔一直在慈爱地观察我们。这会他笑着看着我说:“唐诗是非常优美的诗歌,就像这首诗,句子精炼而又押韵,意境清幽而又开阔,描写了诗人那种恬淡自然的生活情趣。抒发了他希望与友人在雪天围炉欢饮的情感。读后,特别是在特定的时空,往往能产生强烈的共鸣。”
“今天俺们也是围炉欢饮啊。”哥哥像悟到什么插话说。
“还有也下着雪。”我也不示弱。
外公、外婆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两杯酒下肚,老张叔兴奋地拍起手来:“俏巴得很,俏巴得很,小泳子,小烨子,你们俩真能哼!”
吃过晚饭,外婆去厨房收拾碗筷,外公坐在火炉边打盹。哥哥懂事地跑进里屋外公的房屋(卧室),拿来小薄被,搭在外公身上。
外边的雪越下越大,间或有呼啸的风声掀动门窗的声音,似乎在提醒坐在温室的人感知大自然的威力。如果不是下雪天,冬天晚上的七八点外边早已黑透了,而今晚雪光照得窗外如同白昼。天越来越冷,屋内的碳火盆因新加了木炭,烧的更旺了。圆形的铁盆架在方正的木架上,稳稳当当的。铁盆里已积满了烧尽的木炭屑,那细细的灰白的木炭屑给人很温暖的感觉,让你有一种想触摸,捧起的欲望。中间纵横交错架起的半尺多长的几根木炭,现已烧成深红的颜色,在木炭屑的衬托下,像花绽放在雪野里似的。
火光映照在外公的脸上,把他苍老的脸涂上了生命的底色,使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外公也许刚刚多喝了点酒的缘故,此时香甜地睡着,偶尔还打出几声呼噜。
“你看这老格子,上床高头去睡吧!”在屋里忙来忙去的外婆突然走过来,推推外公。
“俺不斗,俺不斗,俺要听大外甥讲故事呢。”外公含糊地嘟囔道。我和哥哥互望一眼,咧开嘴偷偷地笑了。
老张叔喝口茶,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兄妹俩讲故事。直到今天我还清楚的记得故事的名字叫“肚饥”。
从前有个员外四十多岁了才得个崽子,也许是老来得子的缘故吧,他把这个崽子当宝贝一样,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他对崽子是有求必应。这娃子每天吃的是鸡鱼鸭肉,穿的是绫罗绸缎,可这个娃子有一天却绝食了。丫环仆人给他端上啥饭他都不斗,爹娘过来哄他,他干脆把饭菜攉到地上。搞得员外束手无策。正在他唉声叹气,怨天尤人的时候,管家进来了。他看到员外愁眉不展,憔悴的脸仿佛一下子苍老几岁的样子,便走到员外身边,恭敬而神秘地说:“老爷请放宽心……”
还没等他话说完,员外就发起火来,“俺怎么放宽心啊,俺就这么一个崽子哦!”他竟嗷嗷地哭起来。
看着员外狼狈的样子,管家偷偷地低头发笑,忽觉不妥,便正色道:“老爷请放心,俺一定能让小少爷愿意斗饭的!”
“真的吗?你莫哄俺哈!”员外停止了哭泣,上前一把抓住管家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几乎要屈尊给管家跪下了。管家赶紧扶住即将瘫倒的员外。
员外的脸这会有了喜色,问:“你,你到底有啥法子呢?”
管家说:“俺有个远方亲戚,家里有种菜叫“肚饥”,“肚饥”好下饭呢!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不喜欢斗它的。俺想带小少爷去斗斗。”
“奏是的,远吗,啥时走啊?”员外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由管家安排喽。
管家吩咐仆人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带顶篷的大车,还有两床盖里以便晚上在车上睡觉。还准备了路上斗的干粮和咸菜。当然这些是为管家和车夫准备的。俺们知道小少爷已经滴食不愿斗了。
准备好后,员外就和管家来到后房小少爷的房间。小少爷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消瘦的脸苍白而又略显浮肿。
他的母亲在旁边不住地垂泪。看到父亲进来,他故意把脸扭到里边,不理睬父亲。
“唉,骚崽子,告诉你个好消息。有好斗的啦。”员外低声下气地说。
“哼,别挨俺!”小少爷扭动着身子,以期甩掉父亲抚摸的大手。
“少爷啊,真的有你从没斗过的俏巴东西啦。人见人爱,保管你爱斗的很呢!”
“在哪儿啊?”一向对管家特别信任的小少爷,这时坐起来。
“在俺远方亲戚家,叫‘肚饥’。”管家说着就上前扶小少爷起床。
“那好,俺们这就出发吧!”
小少爷也希望能有什么东西能激活自己的胃口,便高兴地答应了。
员外和夫人看到面露喜色的崽子,竟高兴地老泪纵横,呼唤丫鬟快点给你们少爷梳洗打扮吧。可小少爷已按耐不住出门的喜悦,拒绝围上来的丫鬟,拽住管家的胳膊,匆匆走了出去。
这是仲春时节。田野里,麦浪滚滚,花香四溢。路边的树青枝绿叶,葱绿欲滴。雪白的柳絮在风中轻舞着,如片片雪花,似丝丝棉絮,给人带来诗意的遐想和温暖的感觉。远山静默着,天空如水洗般湛蓝,间或有几只燕子从头顶飞过,它们的呢喃像是为春天献出的爱的絮语。
那辆带顶篷的四轮驴车在坑洼不平的乡间土路上行走着,由于刚下过一场雨,土路湿滑,地面松软,车辙的印痕在正午的阳光下清晰可辨。
在一棵老槐树下,车子突然停下来。车篷里,坐在小少爷身边的管家从蓝布兜里掏出干粮和咸菜,问小少爷饥不饥。小少爷连忙摇头说不饥。管家就走下车,叫车夫到附近的河里提一瓦罐水,他俩就坐在大槐树下的石墩上斗饭。
车里的小少爷看到他们傻傻的吃相皱皱眉,便闭着眼打起盹来。
他们就这样走啊走啊,走过了一处处桥,翻过一座座山,跨过一条条河,告别了一个个村庄,就这样风餐露宿,一天,两天,三天,四天过去了,到了第五天小少爷开始发急了,因为在此期间他除了偶尔喝点红糖水,几乎什么都没斗。
“管家,你亲戚家咋恁远呢?啥时能到呢,俺真的有些饥得慌!”小少爷有气无力地说。
老管家拿出干粮和咸菜让小少爷斗。小少爷摇摇头说:“鸡鸭鱼肉俺都懒得斗,怎让俺斗这老咸菜呢!”
“管家俺等着到你亲戚家斗‘肚饥’呢。”
管家微笑着说:“别慌哈,明个就能到的。”
第二天中午,小少爷实在饥得发慌,他觉得自己两眼发黑,四肢无力,仿佛要晕倒似的,他抬眼看到管家和车夫坐在大车上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干粮和咸菜,便不好意思地央求管家:“管家,让俺也斗一口吧。”
“小少爷你不等到地方斗‘肚饥’啦?”管家有意地试探他。
“要斗的,不过这会先垫垫肚子才行呢。”小少爷有些发急地说。
管家对车夫使使眼色,他俩一个慌着给小少爷拿干粮,一个慌着拿咸菜。
小少爷皱着眉头把干粮和咸菜往嘴里送,当他咀嚼起来后,哎,他的眉头忽地舒展开来,接着陶醉的神情就像遍地的野花一样盛开起来。他越吃越带劲,由细嚼慢咽变成狼吞虎咽了。小少爷斗着干粮和咸菜,觉得那味道实在太俏巴啦,是自己从来没斗过的最好的味道。管家劝他少斗点,留着肚子斗“肚饥”,他也不听,任凭自己的好胃口享受这稀罕的“美味佳肴”。
斗过饭后小少爷躺在车高头美美地睡了一觉。到了晚上,当管家摇着他的肩膀大声地呼唤道:“到地方了,小少爷!”他才醒来。可下车一看,这,这不是俺家吗?他立刻哭起来,大声地埋怨管家不该哄他。老爷夫人也闻声跑了出来,虎着脸问管家,这究竟是咋啦?管家镇静地问小少爷:“你晌午斗的饭俏巴吗?”小少爷回味着晌午饭菜的香味,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点点头说:“好斗啊,爹、娘,俺从来没斗过那么多的饭呢!”他拍着胸脯,高兴地向爹娘夸耀着。
管家郑重地告诉他:“小少爷,那就是‘肚饥’啊!”
经过这件事后,小少爷一下子开窍啦。从此他再不挑食,而且脾气也好多啦。老员外也不再溺爱娃子了。他明白教育孩子的重要性,就为小少爷请了位知识渊博、品性端正的老学究教他识字学习。从此小少爷就一门心思在学习上,学习专心,刻苦。长大后,他进京赶考,考中进士,为官一方,廉洁奉公,成为百姓拥戴的好官。
哥哥和我听完故事后,都默默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意犹未尽地问道,“老张叔可是真的哼,你别哄俺们哈!”“真的,真的,地方志记载的有呢!”
第二天,鹅毛大雪早已停啦,太阳也露出久违的笑脸。吃过早饭,老张叔背着破旧的帆布包要走了。哥哥和我各拽住他一只胳膊依依不舍地说:“老张叔你啥时再来呢?俺们还想听你讲故事哼。”老张叔摸摸两个孩子的头,微笑着说:“俺有空就来。”
这时外婆拿着一件崭新的蓝色涤卡中山装,走到老张叔跟前,“大外甥,快过年了,大姨也没啥给你的,好在沾你大姨夫服装厂的光,做衣服方便,这不,大姨给你做了件罩袄褂,俺们开开心心过大年哈!”
外婆让老张叔试试衣服合适不,老张叔脱掉袖肘补着大块补丁的褪了色的黄军装,套上那件新衣服。
我眼前一亮,老张叔方正的大脸上的眉眼,仿佛都被这件新衣立刻点燃了生气。我这时才发现老张叔还是双眼皮呢。
“老张叔,你长得挺排尚呢!”我由衷地说出这句话后,忽地害羞地低下头。
外婆、哥哥和我静静地站在桥这头,目送着老张叔的身影消失在桥那头。阳光照在结冰的河床上,像仙女撒下的丝丝金线,把河床妆扮得分外美丽。我侧耳倾听着,忽然听见破冰的声音,听见淙淙的流水穿过严酷的冬季即将流向温暖的春季……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未完待续)
2018.10.13清晨修改整理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