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风景

这个世界你看到的大多不是真实的，而这座城的浮华大概也不是你能拥有的。

这是一座空荡荡的城池。你能听到这座城市腐朽的轰鸣，大批大批二十几岁的鲜活生命在这里被压榨。时间的滚轮毫不留情，碾碎这群年轻鲜活生命的梦想，那些青春一切纯净美好终于消耗殆尽，转换为现实的票子、房子、车子。

2009年姑娘从冰天雪地的东北来到北京求学，坐了二十多小时的硬座，心心念念要看天安门。直到从北京站出来，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眼前晃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影。才明白北京最起眼的不是天安门而是如蚂蚁搬家般疲于奔命的人流。

不知不觉在这座城里，已经生活了五年。

五年的时光，足以磨灭了年少时那美好的憧憬，也足以撕裂开女孩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因为过于单纯，不适应社会，在这座城市里活的有多么辛苦啊！所以，姑娘格外憎恨自身所拥有的那份单纯，慢慢的，看惯了一些事情，她也学会了用默然的外表行走在这座空城里，很努力的融入这个城市冷酷的生存法则。

我不要做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要尽快变得更有能力些，快一点。快一点。摆脱孩子气的天真，要拥有高薪、地位，等等。

姑娘在心里念叨着。

姑娘暂时在团结湖附近工作，每天下班行走在三里屯光怪陆离、霓虹炫彩的街道，无暇顾及城市夜色美丽的风景，要赶上开往顺义的末班车。小跑般行走的速度。天天如此，不会偏离的轨道。

这一夜，夜色依然清冷，一千零一夜餐厅里面穿着盛装的印度女郎在舞蹈，对面广告牌下一对乞丐相依而坐。什么都没有改变，姑娘还是那样沿着马路牙子大步行走去赶上末班公交车。形单影只，如一朵随风飘零的花儿。

一个男孩子试图闯入姑娘行走的轨道。他慢慢地靠近,慢慢地靠近。终于让两条轨迹有了交集。他拦下她，塞到她怀里一捧野菊花说：”善良的姑娘，你比花儿还美，请赐予我几枚银子，帮我完成这一次旅行吧？“姑娘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男孩的脸，那双眼睛很明亮，睫毛很长，有些卷翘，在眼睛周围的皮肤上投射出很好看的影子，鼻子很挺，尤其在霓虹灯光线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立体。他轻启微唇，姑娘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原来是个乞丐啊！姑娘从包里安静的拿出两张一元钞票，塞到他手里。笑了笑，算是十足热情的招待了一下这位聪明的乞丐。

野菊花会开败，这一段路程姑娘却走得很顺，她第一次抛开工作和生活的诸多烦心事，在公交车上去想一朵花儿的绽放。在这座被雾霾所笼罩的空洞洞的城市里，那是多么明媚温暖的事物啊！

第二天上班快步行走她开始留意路边，她看到有个金黄色头发的孩子在路边蜷缩着，颈上围着土红色的围巾。那孩子的眼睛是碧蓝色的，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在他面前放置着一块布单，布单上有小孩子的玩具，小驴、小马之类的玩偶。姑娘停下了脚步，静静凝望着孩子的眼眸，碧蓝色的，蓝天的颜色。

姑娘问他：“漂亮的小伙子，我能买走你的小羊吗？”

小伙子抱起小羊问她：”姐姐，你会照顾他吗？“

姑娘从兜里掏出手机，电子时钟显示八点五十八。还有两分钟，快要迟到了。她对孩子摆摆手，急匆匆向马路对面那栋大楼奔去。

下班姑娘还是那样快步行走，与以往不一样的是，她的心中有了期盼，她想再见一见那个送他野菊花的男孩子，或许，那个孩子还在路边。她想给他买些糖果。她停下来脚步，看到了三里屯太古里油彩画般的大型马赛克建筑，仿佛有无数盏七色的灯光从内部射出，照亮了整个街市。三里屯的路面上挤满了高档轿车，车窗滑下来，能看到装扮娇俏的年轻女孩美好的身形。姑娘睁大眼睛看到这座繁华都市，那些韩剧里层出不穷的场景，那些她渴望着的生活，一次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尽管是那么向往，那么渴求着。

她好想走到马路中间对车里的女孩说：”我要变成像你们一样的人，我在努力变成你们的朋友。我可以变成你们的朋友。这是我要的生活，我的青春。“

她在过马路，却被狠命的拽了回来。她回头，看到那张美丽的面孔，她欣喜。却扮装怒气，推了他一下。乞丐说：”走路要看红灯。“

她被这句话惊倒，心口微微颤动。从口袋里搜出一枚硬币塞到他手里说：”谢谢！“

她第一次那么近的看他的眼眸，那是一双深棕色的眼眸，她感觉快要被那双眸吸进去了。这么漂亮的孩子真的会是乞丐吗？

她问他：“你是乞丐吗？”

他笑了，把她拉到路边，从一颗大树的根部找到一朵小花儿，小心的摘下来塞到她手里说：“天气越来越冷了，想找朵野花也不容易，一个人走路会孤单，让这朵花儿陪着你吧！”

姑娘问：“你的名字。”

男孩回答：“乞丐是没有名字的。”

从那以后过了好多天，姑娘依旧沿着这条道路行走，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座雾霾中的城市突然变得和蔼起来，夜里三里屯街道上行走着穿着时尚的男女。她开始学会停下脚步，向街道两畔张望，可惜她没有遇见那个拥有深棕色漂亮双眸的乞丐，也没有见到那位卖玩具的可爱的孩子。在这座冷漠的空城里，她多想在遇见那个乞丐。那是在这座城市里面她所贪恋的温暖。

一次又一次张望，一次又一次的徘徊，一次又一次的寻找。那个让她肯停下脚步感知到这个城市美好的男孩子不见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乞丐，在这个钢筋水泥堆砌的都市里，拼命乞求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拼命努力去填充心灵的空缺。然而这座空城，却总是在挤压着她的青春与梦想。

过度的期盼在时间的消磨下导致她的心灵之花枯萎了，这个城市又重新变回了一座雾霾重重的空城，年轻人行尸走肉般的奔波着，挤地铁、挤公交、到处充满了推搡、争抢和谩骂。而喧闹过后，安静下来的人们开始低下头看手机、看报纸。人与人之间很少有交集，所有人都机械的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有一天下班，她顺着拥挤的人流走进2号线地铁，姑娘看到一个空出来的位子，她想也没想就坐了上去，在地铁上能找到座位是件很好的事情。可当他坐下来的时候，她发现左边坐着四位民工。她只是不经意的瞄了那么一眼，靠近他的民工立刻把头扭过去，拼命地往座位边缘靠拢。这下她开始惊奇的打量着他们，这个男子戴着安全帽、穿着迷彩服，身上沾满了泥土和砂砾。他们都很瘦，惊人的瘦小，她无法想象这么瘦的人是怎么能扛起砖头，建筑这个城市的一砖一瓦的。她越是看他，他越是躲避，他坐立难安，嘴里喃喃着：‘到站了吧，到站了吧！“等到他们走后，起码有一站地的功夫没有人愿意坐在他们做过的座位上。

姑娘开始怀疑，那个乞丐，总是穿着很干净的衣服，皮肤干净的像韩剧里面的男主角。他真的是一个乞丐吗？

大概过了有一个月的光景，她终于又见到了那个男孩子，她骤然感到被电到了一般，整个世界都开满了鲜花。

一个人一生能有几次为一个人动心的光景。

她像他奔跑，她企图拉他的手，他躲开了。他望着她，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她低下头说：“真高兴还能见到你。”

这一次，乞丐陪着姑娘走了好远好远，他们沿着太古里的商圈一直向里面走去，像一对情侣一样在繁华街角散步，看三里屯酒吧里面光鲜亮丽的人流。恍若一场梦一般，姑娘觉得自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好像这就是想要的那种生活，在灯红酒绿中，像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样在三里屯的酒吧街里面穿行，有一个帅气的男伴陪同，感受着这个都市的奢靡与腐朽。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她喃喃的对自己说。

在城市上空的霓虹灯下，姑娘开始讲述她的故事，她的身世。

她告诉他的伙伴，她是一位官二代，家里很多亲戚都在市里是公务员，哥哥在检察院，姑姑在纪检委、姑父在土地局当局长，连舅舅也是当地的一个科长。可是她就是喜欢出来闯荡，不想依靠家里的能力，她想要靠自己，非要在北京立足不靠家里的任何支援。

她又开始讲到她的第一场恋爱，那个男孩子是北京交通大学的，好多女生追求，家里有一套很大的别墅，还开着一辆路虎的车。他的第一个女朋友是空姐。

她孩子似的欢快的又蹦又跳，直到感到肚子饿了，蹲在地上站不起来为止。她提议他们去吃一些东西。她拉着他走到了团结湖，去吃了一碗混沌。结账是乞丐抢先结的。

他送她到地铁站。她低下头说：”相遇就是缘分，我想留你的电话号码，我想成为你的朋友之一。”

他笑笑耸耸肩说：“乞丐好像是没有手机的。我们都四处漂泊惯了。”

她踮起脚尖问：“那我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和你在一起我非常开心。”

他说：“会再见的。看缘分。”

她的心微微有些下沉，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远方说：”看见那辆车了吗，我朋友在里面等我呢，拜拜！“

她笑着说再见，仿佛他们两个人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路人都惊奇的看着他们，就像很多天前她睁大眼睛看着那些车窗里面的女孩一样。

乞丐目送着女孩离开，独自一人穿过街道，走到一辆宝马车旁，拉开车门。一个金黄色头发的小男孩怀里抱着一个玩具小羊坐在车里。看到他进来，用力摇着小羊对他喊：”David，我今天卖了一批小马。“他摸摸弟弟的头发说：”真棒。乖。我们回家。“

他驾驶着宝马穿行在夜市之中，路上很堵，前面那辆车狠命的按着喇叭，他想起她，喃喃道：”怎么会有那么天真的姑娘，一句谎言都听不出来。“

她赶上顺义的末班车，喃喃的对自己说：”我不属于这个城市。“

这城市太空，空洞的没有界限。她的梦想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掏空了，转换成赚钱的发动机。

这座利益驱使的城池里，像生产零件般催生出一批又一批拼命赚钱的人体机器。

她要维持生活，她曾经怎么也想不通在二十几岁的年纪里会把赚钱当做生命的使命。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去干一个一个月才赚两千多元的工作，还要每天做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

这座城里，工作没了，会有下一份工作。朋友没了，还会有新的朋友。恋人没了，还会有新的恋人。这批人离开了北京，下一批人又来了。一切都处于更新换代中，仿佛一切都那么有生机。

所有人都在不停的擦肩而过，不停地学习如何冷漠的保持距离感。大家都那么忙，忙着挤公交，忙着挤地铁，忙着工作稳定，忙着早早结婚。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匆匆而过，没有人会像学生时代那样有那份耐心去发展一段恋情。

然而，这座空洞洞的城里，他注意到她，让她也注意到她。这是多么微妙的缘分啊！

还会有下一个人的，每一天都会有新的血脉注入，都会有新的诱惑靠近。错过本身就不再会是过错。宁愿留下美丽的遗憾，也不愿意耗费一丁点时间在无用的感情上。很快，就会彼此相忘于茫茫人海中了。

空城里的爱情，本身就是奢侈品。在这里生存，你只要掌控自己空洞洞的心脏机械奔跑就足够了。

作者：水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