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38）
得儿（三十八）
几乎在看到孟旭东的第一眼时我就爱上了他。
然而，我人生中的“爱”大多是不完全出自感情的，我对所有事物的“爱”总包含着对现实的妥协与退让。
我爱地摊上甩卖的衣服、爱加班时免费的工作餐、爱超市的折扣、爱书店不限时的阅读区。甚至包括李默成，他是我可触及、可信赖的男友，我爱他，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女孩最容易、最优惠的选择。
而孟旭东却超越了这些，他是那种即使不实惠我却仍然为之心动的男人。
我早就知道他结婚了，有个可爱的女儿，我并不觉得意外，她们藏在他的眉眼里，温柔了他的笑容。
此刻他正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我。我的心立时乱了节奏，支支吾吾地说标书的事。
“辛苦了，弄完早些回去吧。”
“不辛苦，我只在这等着就行，又不用干什么。孟总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他笑笑向前走了两步：“看什么书？”
我慌忙掩盖也掩盖不过去了，只好说：“瞎看的。”
“《西游记》？”
那是我在书摊上买的盗版书，字很小，很厚的一本，平时午睡的时候垫垫脑袋，无聊的时候就读一会，却始终也读不完。
“女孩子不都应该看《红楼梦》吗？”他笑得很温和。
“《红楼梦》不够开阔，一堆人挤在大宅子里，像囚笼。不像孙悟空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多么厉害，从东土到西天，是开阔的。”
他的笑意更浓了，夜色也为之甜了几分：“荣国府是囚笼，天与地不过是更大的囚笼罢了，齐天大圣再如何神通广大终究不能悠游天地之间，桎梏在每个人身上，无人例外。”
我摇摇头说：“那是您想得太多，我可没有您想得那么多，不然到最后只剩了绝望。”
他的神情突然凝滞了，又笑着说：“你是第一个说我绝望的人。”
“不，不，孟总我可没说您……”
“不，你说得很好，就像突然间照见一面不同寻常的镜子，看到另一面的自己，很有意思。”
打印机嘀嘀地响了，文件终于印完了。
“打完了？”他问。
“对，打完了，不过还得装订。我现在就弄，孟总您如果没事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打量着当时我那不着铅华的脸：“你刚毕业吧，竟会指使老板。”他卷起袖子摆弄起了胶装机。
我窘得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胶装文件他比我专业多了，没过一会我们就把所有标书都装好了。
“多谢孟总，要不是您我得忙活到半夜了。”
“这会儿就是半夜了。”已将近十一点了，他拿起外套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赶忙拒绝，孟旭东在我心目中犹如神明，怎么可以让他去筒子楼那种地方？
他笑了说：“和男朋友一起？”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我从公司出来打了一辆车，直到车子开了走了，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依然站在那里。
千千（三十八）
“也就是说当时你有男朋友，但还是打起了旭东的主意？”老夫人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她，也不避讳什么，在她面前把话都说出来竟有一种畅快感：“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和男朋友之间有很多误会，如果当时我们能冷静处理我们肯定不会分手。也许在世人眼里我十恶不赦，但我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人。”
可我却伤害了所有人。我眼眶突然红了。
“我理解你。”她慢慢地说。
我心里一阵感激，活到这个份上，名利权情于我都没有意义，我所求的无非是个“理解”罢了。
“可是，姚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明白你走这一步结果肯定是两败俱伤。你现在锦衣玉食，其实都是空架子，空的，你什么也没有，也不要企图从旭东这里得到什么，他啊，什么也不会给你。”
我浑身一冷，脸也白了。
老夫人却全然不管，只慢慢地喝茶，她的那只老猫挤了过来顺溜地趴在她的腿上，她捋着它的毛说：“我给你讲讲旭东小时候的故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当然，我很想听。”我说道。
于是，老夫人缓缓讲起孟旭东十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孟旭东小时候住在山村老家，父母都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他和爷爷奶奶以及他的弟弟孟旭南。那一年孟旭东十岁，弟弟只有六岁。
那天下了大雪，非常冷，爷爷奶奶在屋里生了火炉。兄弟两个在土炕上打闹，孟旭东淘气，把弟弟给打哭了，爷爷护小孙子，一生气就把孟旭东撵出了屋。那是个套间，小屋外面是大屋，大屋里没有炉火特别冷。
孟旭东哭着求爷爷，我不淘气了，快让我进去吧。
爷爷当过兵，脾气爆，说一不二。他闩上了门，无论孟旭东怎么拍打就是不让进来。奶奶给求情也不管用。孟旭东只得独自一个人睡在外面，流了一晚上泪。
第二天，孟旭东醒来，发现爷爷奶奶却总也不起床，不管他怎么喊也没人答应，他急了，跑出去叫来人把小屋门撞开了，却发现爷爷奶奶和弟弟煤气中毒死在了小屋里。
我听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抬眼却撞上老夫人平静的目光。
她仍旧慢悠悠地说：“从那以后旭东父亲的身体就不好了，没几年就病逝了，一大家子就剩了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她轻轻叹了一声，“闺女啊，不要怪他冷漠，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感情，女人最喜欢的情啊爱啊他根本没有。他表面上对你再好，他的心可是硬的。他的心硬命也硬，什么也敢干，你所看见的这一切，都是他拿命换回来的。”
老夫人的话一点不假，孟旭东是个很不惜命的人，甚至有点像亡命之徒。
那一晚的事让我终生难忘，也正是那一晚，直接导致了我与李默成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