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岛——《蜉蝣》
——可以最渺小,也能最渴望自由
你见过深蓝的海吗?
你知道海的远方是什么吗?
我看不见。
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只知道自己的样子——他想起一只在无垠的海面上,被水沾湿了双翅却想要冲破困境的蜉蝣,欲去到自由,却被束缚它的恐惧不安所萦绕着。
他被困住了,或许被永远地困住了。
海平面一如既往地寂静,没有一丝大风大浪打破这里的无声。
现在依旧是夜晚,深邃的蓝紫天空上零零碎碎地散着星点,薄云如擦拭一轮银盘,轻轻地拂过月光,又被它穿透而下,照向海面上那个平静而显得落寞的孤岛,他在岛上看见了波光粼粼的海面。
已经是很多、很多天了。
但他却没有办法移挪半步。
孤岛将他始终困在海面上的一处,使他只能看见周围静盈的海面,和只有夜晚的,在黑暗里才能看见它的变幻和高远的天——孤岛上几乎什么也没有,它小得实在可怜,一棵不算高大的、绿叶稀疏的树木矗立在他的身后,树荫甚至遮不住他的头顶。它也和海与天一同安静,久久地陪着孤独的他过孤岛上的日子,偶尔才随着微风轻轻地摇动一下枝干。
这里,是永夜,是只有海岛与星空的虚幻空间。
他在孤岛上,发尾被轻微的海风没有规律地慢幅度吹动。
他当然喜欢一个人——他喜欢一个人坐在海边抬起头看着夜晚的星空,看着薄云恍恍惚惚地飘过那一轮明月,看着月光没有规律地,游动一般洒下,迎面是时有时无,柔和的海风,像醒不来的、无声的梦一般,孤岛周围的安静让他心宁。
但他却害怕自己被永远困在这里——他害怕他再也看不到另外一个美的景色,害怕再也不能在另一个世界感受自己的孤独,害怕不能悠然地、缓慢但无拘束地活动。日子已经一天一天地过去,他越来越感觉孤岛如同一个监狱,他看不见海的另一端,也看不见海的更远处。他眼前的景色始终不能变幻。
惶恐和不安开始在他的心里蔓延。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对着宽阔的深蓝的大海显得是那么渺小,他站起来,支撑起整个身躯,也感觉头顶离天那么远,洒满星群的夜空是一片再辽阔的大气,他看不见它的颜色来自哪里。
如果将视线移出,移到大海离孤岛的远处,从远处看去,深蓝色的海占满了视线,并宽广地向周围的天边蔓延,而孤岛上的他,却只剩下一粒微尘一般的一个小点。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再想,低下头、低下头,什么声音也没有。
闭上眼,没有一个更美的梦。
他想起一只被海水沾湿了双翅用力挣扎的蜉蝣,它分明拼尽全力拍打着水面,在它的身边聚出于它而言毫不留情地喷溅着它的巨浪,而对海来说,它的杰作却比不上海哪怕是这么轻、这么轻地小小地漾起的任何一朵水花,它分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求助和尖叫,发出几乎要将自己鼓膜震碎的咆哮,但只要微微退后两公尺,这片大海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平和与宁静。
谁也看不见他,听不见它,它也再也不能出来。
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他睁开了眼。
风似乎没有如此柔和了,一排排纯白色的叠层拍打在他脚下的岸边,马上又蔓延着消逝了。
他睁开眼。
是浪。
他没有看错,真的是浪,浪尾一次次捎到岛岸上,将干燥了许久的沙地湿了一大片。
不知为何,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开始在他的胸腔里活跃起来,他抬头看见头顶疏散的树梢,树梢随着稍大的风微微地弯曲,打破了安静轻轻地躁动,随着他加快的呼吸,发出微不可查的摩擦声响,他睁大眼,视线久久地投在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在岸边的浪头。
一片冰凉落在他的膝上,他再一次抬头,一只眼又被一阵轻微的冲击迷住了视线。
千百条无色的丝线直直地从消散了星群的夜空中密密地落下,转眼间湿满了他的短发和衣衫——雨下得很大,哗啦啦得落向海面,溅起争先恐后开出的、微小的水花,或在沙地上沾湿,汇入捎上岸来的浪头,一切都像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直到凶猛的浪头狠狠地拍打在他的身上,雨和着风劈头盖脸地袭来,一阵透凉,他才回过神来。
以往一向平静安宁的海面,他从未想过它有天会像现在这样沸腾,夜空的星群已经坠落,岛上这棵细矮的树的所有叶片都已经随着狂流乱舞着飞走,弯下枝干痛苦地呻吟。
雨水和海水将他浸透,涌遍全身的凉意一遍又一遍撞击他的心脏。
他想起一直被海水沾湿了翅膀,一阵海浪将它送去了远方……
一种可怕的直觉酿造的恐惧包围着他,狂风将他刮得连连后退,他还终是紧紧地抓住了此时他身后屈着腰痛苦哀叫的树干,整个人忍受着浪和风雨使他睁不开眼的冲击。
他知道他的呼吸不可能与狂烈的风相比,他淋漓的汗泪对于风和浪流动翻舞着的水也是不能再微不足道,但他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岛上树木的枝干,双脚深深地陷进沙地,负着湿透的身躯对抗这一场蔑视着它的灾难。
然而枝干却如再也忍受不住超出它负荷的摧残,在再一次弯下腰的刹那,随着一声巨大的脆响陡然断裂了。
一阵天旋地转,他如纸片一般和断开的树木一起被风投进了咆哮的海中。
一个浪头将他无情地拍下。
神使鬼差中他脱了手,似乎下意识还想趁没有被浪冲得太远而回到孤岛上,但又马上发现自己错了,他再也回不到孤岛,而能将他从海水中唾弃的断裂树木却瞬间消失在视线里。
从落入海中开始被铺天盖地的浪雨猛烈袭击的刹那,他便拼尽全力想要挣动着四肢拒绝沉落,他呼叫的声音也被风声掩盖,但恍惚间却还在出于求生意识和意志的作用下不让自己在这场风暴中沦陷,不止地对抗和斗争着。
浪依旧在吞噬咆哮,雨依旧在冲击,结合在一起,将生和静驱散一空。
他拼命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一直维持到看见那棵被风吹断浮在海面上的树木,又在风浪中挣扎着追着靠上去,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它。
从那一刻开始,他知道自己终于得救了。
风浪的推力以极快的速度将他和树木送向了海面的最远处……
他筋疲力尽地在渐弱的风浪中闭上了双眼。
……
做了一场噩梦苏醒后,他已经不在孤岛——哪怕是他的四周。
他乘着浮在海面上的树木漂流,一切都恢复了以往的宁和,像那一场风暴从未光临过一般,连被熄灭的的星光也一颗接一颗地亮了起来——微风将他的发尾拂起。
你见过深蓝的海吗?
你知道海的远方是什么吗?
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