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红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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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了，天气渐冷。女儿五岁，去年的鞋子又穿不下了。我带着女儿去商店买鞋，女儿说想买双皮鞋，因为幼儿园穿秋装校服要配皮鞋。

商店里玲琅满目的童鞋，做工精致，价格不菲。忽然，一双红皮鞋吸引住我的视线，小巧的红皮鞋，上面还镶着水钻，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时光总是惊人的相似，也许是某一首歌，也许是某一种味道，也许只是某一件物品，就能把你拉回从前，好像一个猎人，在等着某一刻的你，直戳你的心窝。

时间回到2000年的江汉平原，我刚刚上初一，开始了住校的生活，一周回家一次。当时家里非常贫困，我是唯一几个学费都交不上的学生，接受老师一周一次的提醒和点名。

又是周一，老师开始清点没有带学费的学生，我已经麻木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是这么贫困，为什么偏偏是我生在这么贫困的家庭，我甚至有点怨恨父母，同样是在农村，为什么偏偏我们家最穷。老师让没有交费的学生站出来，我站在靠窗的位置，眼睛不敢看老师或者同学，我想同学们大概又开始看热闹，后排的几个男同学在偷笑，我的脸火辣辣的。

时值隆冬，窗外只有几棵光秃秃的白杨树，几只乌鸦站在上面，外面冷风刮的呼呼的响。我想起周末回家，跟爸爸提出我不想上学了，因为交不起学费，那些调皮的男同学嘲笑得我抬不起头，老师的点名也让我自卑。但这些原因，我没有跟爸爸说，只说自己不想读书了，想跟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出去打工挣钱。爸爸很反对，他一直认为我学习好，又乖，一定要读到大学。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哗啦啦的掉了下来，谁在意一个贫困的女同学那小小的自尊心。

第二天早自习，好像比昨天更冷，地上的枯草都被覆盖上了一层白白的冰霜，我看着自己读书的时候呼出的气，白白的好像在冒烟，这让我玩了一会，又想起爸爸说的好好学习，爸爸去挣钱了。我感到内疚，开始认真的读起了英文单词。我的手长了冻疮，痒痒的。鞋子还是去年买的一双球鞋，当年很多女生都喜欢穿的，那种十几块的球鞋。可是鞋底已经跟鞋面快分开了，好像一张鳄鱼的嘴巴。我脚上的大拇指时不时的露出来，我又把脚趾缩回去，太冷了，脚已经麻木了。英语老师开始报单词听写，我英语不错，老师站在我旁边看着我写。写一会，我搓一会手，老师也等我。

突然，窗外面好像有一个身影，我偷偷的瞟了一眼。想不到，好像是爸爸站在窗外看着我。可是大清早爸爸来学校来做什么？爸爸头上还带着耳套，他的耳朵一到冬天就冻烂。有男同学喊起来，来了一个泥人。我听见了，脸上又开始火辣辣的，不敢出去。老师也注意到了，叫我出去一下。

我低着头出去，仔细看看爸爸，真的是一个泥人，衣服上都是泥巴星子，连头发上都被泥水结成几缕。爸爸递给我一袋子东西。我打开一看，是一双新皮鞋，红色的，上面还打着蝴蝶结。当年很流行一首歌，好像叫《大头皮鞋》，“穿着大头皮鞋，又想起了我的爷爷…”我还经常在家里唱。这双红皮鞋也是双大头皮鞋。我惊喜的接过爸爸给我的皮鞋，爸爸说：“孩子，赶紧试试，不合适我今天马上就拿去换。”我没来的及问他从哪儿买的，就穿上了。对于当时快光着脚走路的我来说，任何一双鞋都合适，更别说是一双漂亮的红皮鞋。

我穿着红皮鞋，在教室的走廊走了一圈给爸爸看，爸爸很满意，跟我说还有事情，叫我马上回教室读书，自己就径自走了，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给我。英语老师也看到了，跟我说皮鞋很好看。一个早上我都沉浸在穿上新鞋的兴奋中。我还记得后来上英语课，正好学习颜色一类的单词，英语老师让我站在讲台上，指着我的皮鞋读“red, red…”，从我的头发到我的脚，颜色都读了一遍，从那时起，我再也不害怕站在讲台旁边了。

后来妈妈告诉我，爸爸是跟着挖藕队出去了。家里太穷，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当时在江汉平原的隆冬，就会有大大小小的挖藕队，每到冬天就到处去挖莲藕，虽然幸苦，但是能挣个过年费。现在爸爸老了，总是腿疼，妈妈说，那时爸爸为了省钱，下水的衣服破了不舍得买新的，自己补补接着穿，但是冰水渗进去了，整个腿都泡在水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爸爸的养育下，终于读完了大学，在城市有了工作和家。但是我却从来不敢回想以前的日子，我怕想起我光着的脚，同学的讥笑，我饭盒里带去的菜，然而记忆却总是守株待兔，这么轻易就能戳中我的心。我是一只大雁，却忘记了归家的路。自从结婚之后，陪伴父母的时间又被分走了一半，每次回家都是在吃喝中度过，从来没有跟爸爸好好的说一声谢谢，谢谢您多年的付出和养育。

我把红皮鞋的故事讲给了女儿听，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后来她说：“妈妈，就买这双吧，我觉得它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