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长篇】傻笑（之二十四）
【麻辣长篇】傻笑（之二十四）
之二十四
自从教室里安装了多媒体教学系统之后，我们的傻笑培训已经从纯粹的理论学习进入了实质演练的攻关阶段了。不得不说王东东教授的这个“傻笑操作教程”，确实有新意。它充分利用了多媒体教学手段，从视听上作用于学员的麻木感官，一步步唤起我们沉睡的笑细胞。具体操作步骤分为，一看，二听，三练习。
他在白板上投影了一张巨大的笑容图片，额头上的每一根皱纹都清清楚楚，笑口大开，露出十来颗黄白牙齿，门牙上还粘着一点青菜呢。看着它就忍不住想笑。但王教授严肃地告诫我们要忍住笑，先不能笑，得一步一步地来，先认真地观察，从形式上的模仿做起，就像我们学习西方发达国家的先进科技，千万不要跨大步玩超越，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了。
他的这一番解说令我肃然起敬。你知道的，我一直就纳闷，我们这一百年来学习西方文明为什么总是学得个四不像，学着学着就变了味、走了调，也许就是不肯一步步学习的原因，总是幻想“三年赶英，五年超美”，或者“弯道超车”……
明欣碰了碰我，沉迷于自我思维的我，才发现王东东教授站在了我面前。 我赶紧跟着大家照着图片模拟笑容，王教授退后一步，侧着脸，审视我的面容，然后说：唇线打开幅度不够，鱼尾纹少了两条，鼻翼要再展开一点……哦哦，这就对了，保持保持！明同学的牙齿露出少了，少了两颗，唇线往上、再往上，嗯，这样，两边保持一致，嗯嗯，对了对了，ok！
王教授一圈检查指导下来，看大家经过努力都ok了，这才回到讲台上。美女助教递上茶杯，他咕噜咕噜喝了一口，然后吐了一口痰，接着讲道：同学们，你们做得非常好！照这样子认真，学习不是问题，傻笑不是问题！下面，我们进入笑声模拟学习，注意：先认真听，听出它的节奏和旋律来，再一步步模仿，这个过程可能难度要大一些，大家有没有信心？大家齐声回答道：有！他故作不满，再说：声音不够洪亮，到底有信心没有？大家情绪高涨，提高音量大声吼道：有！
可是，下课铃声响起。王教授喊一声同学们傻笑，同学们喊一声老师傻笑，就下课了。美女助教埋头操作，不一会点出一首歌来。我和明欣走出教室，就听见身后响起“长长的站台”的歌声了。
问明欣，这么熟悉的歌曲，想不起是谁唱的了。明欣说，是一首老歌了，就叫《站台》，我喜欢那句“喧嚣的站台，寂寞的等待，只有出发的爱，没有我归来的爱”，让我想起送别赵先生的情境来了。
我好奇地问：赵先生现在流浪到了哪个地方？明欣好像没听清楚我的发问，又仿佛自言自语：赵先生云游四海，与音乐为伴，真是仙风道骨，活在人间，又不食人间烟火啊。见她如此动情，我玩笑道：怎么？想随他浪迹天涯，一道唱“我是疯儿你是傻”么？话一出口，自个儿觉得话语里飘着一股醋味，感觉耳根子一阵红胀了。
但明欣沉醉于自我的情绪中，接嘴道：要是能够像他那样清风明月，活得自由洒脱，未尝不是……但是又有几个人真正放得下呀！马路，你说，你做得到么？我赶紧说：当然做不到，怎么做得到呢，我马路连一个傻笑都学不会，哪里具备那么一份高端的智慧呢。我还想说，即使我做到了，小敏怎么办？但咽下了。
明欣像往常那样趴在木质窗栏上，望着星星点点的郊外夜色，神情忧伤的样子，像一个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却又惶惑不安的中学生，令人怦然心动。
这样子的情境，我还是在矫情的青春小说里或煽情无度的电视连续剧里遇到过，小敏是绝不会这样的，她单纯快乐，活在当下，任何一丝不切实际的梦想都被她的法律术语收拾剔除得干干净净。
受不了这种忧伤气氛，我就无话找话，问道：和父亲住在一起还习惯吧。没想到，这不经意的一句问话，拉开了她的话匣子。她絮絮叨叨讲开了。
她真还不习惯黄局家的生活。临江别墅风景如画，早晚都有车接送，可谓养尊处优了。但是，她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后妈，表面上虽还热情，嘘寒问暖的，尽职尽职，可给人感觉，就是把嫁给黄局当成了一份生意在经营。她和黄局经常半夜吵架，闹得不可开交，有一次黄局拔出枪来，往茶几上一丢，竟然走火，差一点就伤着了前来劝架的保姆。
当然，黄局经常不在家，回来之时基本上是夜半三更了。有时候，他醉醺醺的，非要和明欣摆摆龙门阵，还没说几句，就歪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一个周末，用黄局自己的话说，推掉了所有应酬，专门提前回家来吃一顿晚饭，结果上桌不到五分钟，就被一个什么科长提着礼品闯了进来，搅了局。
明欣说，自己也曾想慢慢融入这个家庭，做了一些努力，与后妈以及同父异母的小妹妹建立正常的和睦关系，可是始终像一个被供养的局外人，格格不入，只有自己的席坐，没有自己的话说。还没有吃餐馆住旅店来得自在、自然。
听着她动情的倾诉，我竟然没听见上课铃声，直到美女助教前来喊我们回去上课。 美女助教示意我们自个儿悄悄进去，就不要站在门口喊报告了。
王东东教授对着投影在白板上的那张笑脸，正讲得口水暴溅，他说：……我们刚才复习了上节课的内容！上节课是为了让我们从视角上认识傻笑，在头脑里建立起傻笑的直观形象，那么这一节课呢，我们将从听觉上建立傻笑的节奏！
讲到这儿，他往门口望了望，估计是在望美女助教，他需要她来操作电脑系统。可一望不来，二望也没来，就有点急了。听他小声嘀咕着：给老子的傻婆娘，冲哪儿去了。我赶紧上讲台去，于是他说，马同学，你把那个傻笑音频点出来。
电脑桌面上音频文件不少，大多没有命名，会是哪一个呢？我想，如果它是按照使用的先后顺序排列的，那么最大的可能：不是第一个，就是最后一个。
先点开第一个看看吧。哇，教室里立刻响起男女交欢的呻吟声，看看屏幕上，一男一女正在开战呢。我扫描了一下，学员们目瞪口呆，而讲台上正在喝茶的王东东一口茶呛在咽喉里，不住地咳嗽，手指颤抖着指着屏幕。我迅速关掉，赶紧点开最后一个，屏幕上这才出现一张巨大的哈哈大笑的脸，并持续不断地发出哈哈哈哈来。
不等我调节好音量，满面红晕的美女助教匆匆赶来，西装纽扣都还有一颗没扣好哩，未必她去钱正义办公室修理了电脑？
王东东又开讲了：下面我们先听三遍，掌握傻笑的节奏，然后再跟着它一步步地发出声音来。美女助教于是把傻笑视频播放了三遍。
王东东又说：大家都听清楚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再哈哈哈，要按部就班地来，先不要想当然地随便哈哈，等节奏烂熟于胸了，才可以自由发挥！这就是我们理论课上讲的，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哲学思想。
王教授一张瘦骨嶙峋的脸，面皮夸张地鼓胀着，像一个唱川戏丑角的临时客串唱美声一样，发出的哈哈之声有气无力，惹得旁边的美女助教低头捂嘴才忍住没笑。
接着，教室里争先恐后地响起一片千奇百怪的哈哈哈来，多声部的傻笑合唱。我哈哈了几声，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岳敏君的傻笑油画，那空洞绝望的千篇一律的笑脸，让人看不出任何一丝意义来，真让人分不清楚是真的傻笑，还是表演的傻笑，还是故意装出的傻笑。
明欣像模像样地吊着嗓子，跟着哈哈哈，有力度有节奏，好像完全可以毕业了的光景，但是，一看她紧握芳拳，那张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美丽脸蛋，就明白她把它当成力气活了。她发出的所谓笑声，和冲锋枪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完全合拍。
我们就这样子跟着王教授哈哈了一节课。最后，下课前，王教授叫美女助教关掉音频，让大家对着空荡荡的白板，一齐来哈哈哈，最终也还是没有人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王教授总结说，大多数同学学得很快，基本上掌握了傻笑节奏，但要真正发出自己的哈哈来，还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回去后，自己也应该多多练习。
明欣说嗓子都吼哑了，感到胸闷气短。我说，你学得太认真了，一板一眼，害怕做得不到位，精神、态度都是好的。
她不高兴地反问：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方法不对吗？还是智商有问题？我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学一个事情太过认真的话，身心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反而不易于掌握要点。
我的话一出口，就感觉她会这样反驳：你不紧张，这么放松，怎么还是没学会呢。如果是小敏，她一定会这么说。果然，明欣狠狠地瞥了我一眼，说：你不紧张，你不紧张……唉，马大律师，和我一起走，分享一下黄副市长的腐败待遇如何？我叫司机先送你。
怎么好拒绝呢，人家把冲到嘴边的话都咽进肚子里了。坐上车，司机回头问：黄小姐，先去哪儿？明欣一字一顿地说：麻烦你记住，我姓明，不姓黄…… 我下车，道别。
明欣摇下车窗伸出头来，说：马路，你们那个房子办好证没有？赶快抓紧时间去办。我说，有什么问题吗？她迟疑了一下，说，没问题！但是，任何事情拖久了，就说不定会拖出什么问题来的，抓紧抓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