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母亲
那一年,全民都开始带起了口罩,我刚投资不久的项目因迟迟不能营业,赔了不少钱,同时手上几十万的贷款还要还。
一天,接我哥电话,在老家的母亲因烫伤住进了医院,一问才知道,我欠债的事被传到了老家母亲的耳朵里,看她样子应该比我更着急。正如史铁生老师所说的那样: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里总是要加倍的。
为了能帮我减轻债务,年过六旬的母亲偷偷去市里的餐厅当服务员,就是端盘子、刷碗和打杂,一天工作十个小时,一个月只休息两天,拿着2200元的工资。
一天,在她端着火锅给客人上桌时,因餐厅地滑,她连人带锅跌倒在了硬邦邦的地面上,倒地的同时,火锅里滚烫的汤汁正好灌进了她的鞋子里,整个脚背都被烫伤。
我从武汉赶回了老家,病床上的母亲见到我首先是惊讶,然后尴尬地笑了笑,问:“你怎么回了?”
“你都弄成这样我能不回来吗?”我故意板着个脸回道。
“我都嘱咐了你哥,让他不要告诉你,你这么忙跑来跑去地耽误工作。”
“你这样才真是耽误我工作哩!”
“其实我这也没什么大碍,休养几天就能出院了。”
我盯着她,她眼神有些闪躲,可能是怕我继续责怪她,那神情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小孩。我是真想狠狠地训斥她一番,但看到她的脚包着厚厚的纱布,自责与愧疚瞬间又堵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感到窒息,那一刻我真想扇自己几巴掌。
我问她疼不疼,她说不疼,但怎么可能不疼呢?烫伤比创伤不知要疼多少倍,那一刻仿佛有很多根刺往我心上扎。
我沉默了良久说:“妈,你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别再出去折腾了,贷款我已经还得差不多了,现在欠贷款正常的很,城里人谁还不欠点贷款呢?你出去赚的那几个钱也解决不了我多大问题,你把身体保重好才是帮了我的大忙,其它的事你就别再操心了。”
她点头答应道:“好,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做母亲都是这样,嘴上一套,背后又是另一套。
过了两个多月,又接到我哥电话,说实话,我特别害怕我哥来电话,果然又出事了。
母亲再次住进了医院,这次是因手腕骨折,又是因为滑倒,滑倒时手在地面撑了一下导致手腕骨折,又是在餐厅里打工摔的,脚烫伤都还没完全愈合,就偷偷跑去餐厅打工。
我气不打一处来,将我哥大吼了一通,怪他没有看好母亲。但冷静下来一想这事也不能怪他。母亲向来脾气就很倔,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去干,不让她干,她就偷偷干。
虽然两次意外都是餐厅承担了医疗责任,但身体上的创伤与痛苦却都是由母亲承受的。那次骨折还打了钢筋,经历了这次母亲确实要比以前老实多了,但更大的劫难还在后面等着她。
转眼间,口罩已经戴了一年多了,那天是2021年3月23日上午,又是我哥来的电话,我真有些不敢接了,但又不得不接,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带来坏消息。我忐忑地接通了电话,这次依然是没有例外的意外。
我听到的是母亲病危的噩耗,是因高血压引起的脑溢血。我驱车赶往老家市医院,100公里的路程,花了不到一个小时。途中,眼泪仿佛长江决堤般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打开雨刮,却怎么也刮不清晰。
到了医院,母亲仍处在深度昏迷中,医生说已经没有开颅的必要了,除非有奇迹,我感觉人生从来没有那样绝望过。
母亲一直有高血压,但那天她大概率是忘记了吃降压药才导致了病发。看着昏迷中母亲,我怎么叫她都没反应。那一晚,我守在病床边,握着母亲的手,叫了一整晚的“妈”,我将一生中最多的眼泪留在了那间病房,却没能换来母亲一丝的回应。
据我哥说,在昏迷前的那一刻,母亲将一张邮政储蓄卡塞到了他手里,说那是给我还债的,密码是我们兄妹三人的出生日期,然后陷入昏迷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3月24日早上,奇迹终究还是没能出现,母亲永远停止了呼吸与心跳。一阵撕心裂肺袭来,眼泪伴随着抽泣声响彻整个房间,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猛烈,它将那个原本平常的日子变得格外深刻、哀伤。
我握着母亲的手,直至她的手逐渐变得冰凉,我依然久久不愿放开,我想着那一刻她一定会很冷,我幻想能将母亲的手再次捂热回来。
事后得知,她留给我的那张卡里有35000多块钱,卡里的钱都是我平时转给她和父亲的生活费,但明细里只有我的转进记录,没有一条支出记录。这一年多,她一分钱都没舍得花我的,一笔一笔全都积攒了下来,那期间,她还时不时问我有没有钱用。三十好几的人,还让母亲如此操心,为人子,我感觉特别失败,我感到无地自容。
看着那些转账记录,我的眼前又开始模糊了,手里紧握着那张轻薄的卡片,却感觉似有千斤之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在她入院的头一天,也就是2021年的今天,我突然想母亲了,在与她通了半小时电话之后,仍然意犹未尽,我有感而发地在短视频平台演唱了一首陈百强的《念亲恩》,我发给她听,并问她好不好听,她说:好听好听,你从小唱歌就好听。
类似这样的夸赞,我从小听到大,尽管她听不懂我唱的什么,也许我唱得也并不好听,但母亲的鼓励总是显得那么有力量,总能驱使着我不断前行。
遗憾的是,那也是母亲对儿子最后的鼓励,以后再也不会有了,但愿在梦中还能再听到吧!
时间过得真快,母亲离开两周年了,谨以此文纪念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