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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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汉不搞六腊钱”,刚从外面打工回家就停电。这么大热天的,室内没有空调就像焖在蒸笼里,简直受不了。我拉开大门走出屋外。这大半夜的,上哪儿乘凉呢?村东头的稻床。借着明亮的月光,我沿着水泥路向村东头的稻床走去。
整个村子一片寂静,除了横七坚八的楼房就是杂七杂八的小树,偶尔几声虫鸣,还有到处乱窜的老鼠。走了大半天连一个鬼影也不见,就连昔日听惯狗的狂犬和猛的声音都没音。偌大的村庄,除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从杂树丛中飞来,人、狗和野猫都全部失踪。我想起了聊斋里的故事,起一身鸡皮疙瘩。莫非他们遇到神鬼?浑身不往地打颤。
尽管有点儿害怕,到村东头的稻床我还是轻车熟路。我一屁股坐在稻床一角的草地上,仰头看看天空,天上的星星依旧对我眨着眼睛,像小时候看到的那样闪闪发亮,多得数也数不清。
月亮简直就像块大饼悬挂在半空,我伸着小手却够不着,耳边传来一阵欢笑。有大人的,有小孩的,他们呼啦围坐在一起,大人们手里拿着铺包扇,不停地给躺在怀里的小宝贝打着扇。一面扇一面谈论今年稻谷的收成和国家收购稻谷的价钱。
我们大一点的孩子才不管这些,涌在一起相互吃着父母炒熟的南瓜籽,又香又脆,吃完了绕着稻床做狼抓羊的游戏,乱跑乱跳,屁股后面跟着狗狗摇着尾巴乱叫。偶尔窜来几只野猫,狗狗狂咬扑过去。猫儿吓得尖叫一声,飞入草垛,转眼不见了。
我们跟在后面拍手大笑,跑累了,顺手捡个小空瓶,抓些萤火虫放进去。然后拿根小草蝇拴紧,支上一根木条。提起马灯(装有萤火虫的瓶子),一路高歌,几十个半大的孩子唱着,喊着,笑着,跳着,一直闹到大半夜。
但也有闹到天亮的,那不是我们,而是大人们。比喻天气干燥,接连半个多月不下雨。大人们急燥不安,白天割完稻,晚上去车水。光着膀子,扛着自家打造的古董水车,两口子用力拉着,哗啦啦的,一夜到天明。几个孩子,在家里抱出被单往垫上干稻草的稻床上一铺,几个人挤在一起,看月亮,数星星。
“那个叫牛郎织女星,那个叫车水星,看那个叫扫把星……”
“那个叫太白金星,扫把星还没出来呢?”我打断了小五的话,抢白一句。
“太白金星是天上的神仙,管这些星星。”小五毫不示弱。
“奶奶说扫把星是害人的星星,出来很晚的,谁看见它就活不了多久。”四子也插了一句。
“你们都在瞎说,不懂装懂?”五子坐起来。
“谁瞎说?”四子和我都坐起来,空气中一股火药味。
“看,流星!”睡在北角的小孩尖叫起来,我们瞪着大眼抬头看着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空中上划过。
流星只要出现,我们开始默默地许愿。许愿我面前放着许多许多好吃的东西。
果然,睡到半夜,我闻到一股香味,紧接着打出一个喷嚏,鼻涕口水流出一大堆。耳边有人呼喊,原来是爸妈把我唤醒,端来一碗香烹烹的饭菜。我揉揉醒松的眼睛,看着香烹烹的饭菜,接过碗筷扒拉几口,边嚼边看看身边。小伙伴们不知何时被自己的爸妈抱回家了。
有两三户人家的窗户猛然亮起灯光。“电来了,他们也许在外面打工没回来。”我喃喃自语。
是呀,他们和我一样外出打工。我们村庄四五十户人家,没有闲人在家。除非老弱病残的。基本上都是全家搬进城里,只有那些没有出息的人守在家里,我便是其中一员。
想想儿时的伙伴,他们个个都是老板,腰缠万贯。只是偶尔回来一两次,清明祭祖,修建祠堂。开着豪车嚓地一下停在我跟前,摇下半截窗户,探出老板头。“二子,上车,哥几个到美人娇乐呵乐呵?”
“不啦,”我赶紧摆手,“家里还有点事,你们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匆匆逃离。
也许十年,也许五年,这里将变为冢田,也许消失。
我踩着水泥路漫漫往回走。夜,静极了。星星依旧唱着歌,跳着舞。月亮依旧皎洁,像个妙龄少女,抚慰所有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