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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与地方 3#

2017-07-12  本文已影响656人  法隆寺朱住持

张悬----“岛屿云烟”(Live2011厦门白海豚音乐节)

出了梅,上海就进入了炎热的夏季。

早晨出门的时候,潮湿的空气带来了皮肤上黏滞的感觉和耳旁凄厉的蝉鸣,还有低气压带来的呼吸不畅,似乎把人拽回了那个熟悉的小岛。恰好上午的工作不算太忙碌,想起了前几日童叔说我很久不写东西了。

是以突然想动笔写点东西,关于我的家乡,厦门。一个因太过熟悉而不知从何说起的地方。

五老峰,厦门

当代中国摄影和这个地方,是有着深刻的渊源的。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可能是摄影走入中国以后最为辉煌的一个年代——那个年代走出了许多时至今日我们仍然津津乐道的人物,吕楠,肖全,解海龙,侯登科,王福春,等等。即使对于不那么了解摄影的人来说,也许你不知道这些名字,但是肖全的那张易知难、解海龙拍摄的大眼睛、王福春搭乘了许久的火车和吕楠增高了一米的无名山,多少总是见过的。

易知难,肖全(摄)

当然时至今日,很多人可能已经不记得,八十年代中后期在厦门活跃的“五个一”群体,某种意义上来说传承也许算是断了吧。这是一个极为有趣的现象——即使我自己都很难相信,在裂变群体和北河盟崛起的那个年代,厦门这个小岛上竟然曾经也活跃着一批热情,而且在那个年代有着远超时代水平的摄影人。

“五个一”群体合照,摘自鲍昆《观看,再观看》

前几日翻书见到这张照片,一时兴起发给了父亲。

这位年已知天命行将耳顺的老人回了我一句,“噢,那时大家兴致正浓,都还年轻。看照片大家已面目全非,已是朱颜改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扛着1DX2拍拍鸟与荷花的普普通通的老法师。年轻一代金融人和年老一代的传承与创新,年轻一代摄影师与年老一代的争执和冲突,以一种奇怪的形式缩影在我家,每一天的对话里。

经过了四五年的抗争和逆向传输,我终于成功地从老人家嘴里听到了“那时搞摄影的少,对世界摄影的发展也知之不多”,却意外地想起了父亲早已白了头,从一个棱角锋锐的严苛领导和无所不能的超人变成了会和稀泥的老人。

回溯过去,八十年代,父亲以厦大团委的名义要到了经费,在现在已经是著名景点的上弦场建南大礼堂楼顶的小黑屋里搞起了一个暗房,他的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搞起了一本杂志,叫厦大影友通讯。如果说自己见证了一个90年代就玩着哈苏的大佬如何在柴米油盐里老去成一个800mm老法师,想来也难免显得自大——但每每看到其他的老法师,也就多了些宽容:照片的趣味是有高级和低级的,但是拍摄过程和吹牛逼过程里的快乐,本身是没有高级和低级的差别的。他们那一辈人身上总有着这样那样的时代痕迹,这并不足以成为我们攻讦他们的理由——当然,如果你出生在1980年以后却还保留着这些痕迹并不思进取,这就是另外一个情况了。

厦门大学
鼓浪屿

前几日鼓浪屿申遗成功,本地人大多会心一笑——除了门票和船票又要变贵了,并不会有什么差别。鼓浪屿,早已不是鼓浪屿了。

你们大可以去什么张三疯赵小姐,但那不是我的鼓浪屿。我童年印象里的,那个九十年代的鼓浪屿。

小时候轮渡还不叫轮渡,本地人土称“海口”,这对我儿童时期理解海南省省会形成了很大的障碍——但还是很喜欢从“海口”买一张两块钱的船票,坐着拥挤的渡轮到鼓浪屿玩。90年代岛上修建了海底乐园,去看水族馆对于那个年代的儿童来说,已经是极为高级的娱乐方式——可惜那时候还不会拍照。

有时候上了岛闲逛,会买上一瓶一块钱的鹭芳橙汁,跟个二流子一样穿梭在小巷里。那个年代没有什么100%果汁,其实也就是加了点香精、糖和色素的甜水而已,但是小孩子就是喜欢这种东西而不爱喝茶——就好像那个时候为了赶小学生之间的时髦,宁可穿30块一双的青岛双星钉鞋,而不是几百块钱的阿迪达斯一样,这件事把我妈气得不轻。当然,等你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很傻的时候,社会也就已经驯化了你,你也回不去了。

上了大学之后偶然又见到了已经被惠尔康公司收购的鹭芳橙汁,卖一块八一瓶,但是似乎一口气就喝完了——尽管包装依然土气,依然没有真正的果汁成分,但是似乎再也找不回以前喝橙汁的快乐了。我想,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当你真的可以简单地获得的时候,快乐也就无影无踪了——就像上了大学之后在课堂上玩手机一样。

白城海滩

我年幼的时候,学至少一门西洋乐器是厦门小康以上家庭孩子的必修课,而由于鼓浪屿的存在,钢琴一直稳稳压着小提一头,是厦门的儿童学习最多的乐器。当然,今天来看这个选择是非常麻烦的——你出门求学的时候小提琴可以背走,钢琴肯定是只能留在家里的。所幸厦门的孩子像我这样四处漂泊的不算太多,大略也是岛民自得其乐不思进取的一个侧面吧。鼓浪屿上的音乐学校,也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了。

那时候的鼓浪屿,确实是可以称为“夜不闭户”。住在岛上的,大多是这座城市里的上流社会,家家户户都有钢琴,走在路上你就可以听出这家有一个乐感很好的主人,那家的臭小子弹个巴农都能出错,还有隔壁那个半年没调音的小青年。手痒了,可以就近找一家讨口茶弹会儿琴,只要你运气不是太差。

之后很多年不上鼓浪屿,直到2010或者2011年吧,因为谈恋爱而再次踏上了鼓浪屿——那一刻的冲击简直让我无法承受。

即使你知道这个地方已经成为了一个游客看游客的地方,但是当你真正踏上渡口的那一刻,拥挤的人潮还是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你心口,碾压而过。即使你的爱人挽着你的手说着情话让你无心外部环境,一记又一记的重锤还是让你喘不上气。

鼓浪屿

之后我又上了几次岛,试图拍出点符合我印象里的那个鼓浪屿的照片,未遂。

现在的岛上,剩下的只有拿着形形色色的相机(以600d及后续机型搭载小痰盂套装居多),戴着草帽穿着长裙在人潮里拍下一张大脸,然后进美图秀秀瘦脸磨皮大长腿再配上一句“岁月静好”的朋友圈罢了。

你们也配谈鼓浪屿?

鼓浪屿

自那以后我就发誓,鼓浪屿只要一天不变回去——此生我就绝不再踏上那座岛。

我不承认。这座岛只是一个西部世界一样的主题公园而已,它根本不是鼓浪屿。

即使舒婷和殷承宗的宅子还在,也不是。


幸运的是,在我失去鼓浪屿的时候,我得到了32how。

32how

精品咖啡在大陆登陆,厦门算是比较早的一站。

2007年12月32号,32how咖啡店开张。早期的合伙人里,有一位是家母的大学同学——直到几年后因为不盈利而撤资。

现在你可以在很多地方的咖啡店看到这种摆满了拍立得的照片墙,但是32how确实是头一家我见到的搞出这种操作的店家。我想我是很幸运的,最近几年时兴的东西,精品咖啡,摄影,单一麦芽威士忌,我都在好多年前就玩了起来——当然没玩出什么名堂,这实在是我个人能力有限,怪不了别的。大约是在六年前,我在32how里第一次知道了Geisha这么一款豆子,从此喝得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最近因为全世界都开始卖烘焙和手冲水平各异的Geisha,慢慢喝得也就少了。

讲起咖啡,最近似乎咖啡+相机+书成为了我和身边朋友比较习惯的打卡方式,那么我就要提一提32how的好处了——因为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杯子,所以我在这个地方打的卡,别人学不来。

但归根结底,喝杯咖啡看看书,拍几张有趣或无趣的照片,确实是现在我最喜欢的消磨时间的方式。这种方式让我感觉到自己活着,带了脑子,有自己爱的东西,而不只是一台机器。

32how
家中

早在咖啡以前,厦门人的习惯是饮茶——现在也依然喜欢。厦门茶厂出了一款海堤牌铁观音,深棕色的包装,畅销至今。这个老国营茶厂可以算是茶叶圈的业界良心了,从最早的廉价铁观音,到现在的老枞水仙和海堤红,虽然包装未必多么高端,但总可以让你以比较便宜的价格喝到口味不错的茶叶。如果你们来旅游,比起送礼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干货和绿豆饼,这个我想更值得自己买回家饮用——虽然X宝也能买到。

今年过年回家探亲,惊悉我的舅舅也成为了1DX2打鸟老法师——当然他一直都是个喜欢围棋、闽红和中国佛教哲学的人,想来喜欢一些容易上手的东西,学起来也不算太难。

但他打过一个关于摄影的比方,我总觉得是很有道理的——如果我们太过于追求色彩、构图和画面分割之类相对形而下的东西,有时候可能会忘记了内容和形而上的内容,就像现在的茶只顾着包装和炒作,很多时候却忘记了茶应该有的口味和芬芳。

当然可爱的是,尽管他知道这个道理,他也还是打着鸟拍着荷花去着霞浦,跟哈苏大师相谈甚欢。

喝茶聊天,是厦门人最习惯的方式。

本科还没毕业的时候,其实是筹划办个自己的个展的——后来因为一些学校行政的原因历尽波折,这可能也是直到今天都还觉得比较遗憾的事情。那时候其实也不懂策展——当然现在也依然不是很懂。一直到荣荣把三影堂开回厦门之前,厦门其实是很难看得到影展的,偶尔有展,也不过是简单地把照片陈列起来而已,很少有谈得上观展体验的东西出现。所以为了有一个自己的计划,就去请教了前文提及的“五个一”群体,也就是现在的50社的成员之一,家父的挚友李世雄老师。

算上李老师家的公子,这一家就是真正的三代搞摄影了。李老师自己开了个影楼,生意红火。李老师是个艺术想法上很创新,但生活习惯上很传统的人,影楼边上就是个茶室。那一天的对话以前写过,就不赘述。

但是出了国,见过了真正的优质展览,回来之后又在北京上海辗转了几年,总觉得厦门这地方现在缺乏可以传承的摄影文化,不是没有道理的。

厦门大学

前几日我的一个小朋友给我发来了几张照片,一个并不摄影的孩子,嫌弃起了学校收500块拍毕业照的工作室水平。

我固然很欣慰我的朋友是有审美的人,但是有的话我是开不了口的——在厦门这种旅游城市,一次500的摄影,你很难要求他给你认真拍什么照片了。业界的艰辛,对于学生而言,似乎总是显得有点不可理喻。

打听了一下,这个工作室是一个集大的毕业生开的,平时也就是做点学生生意。了然。

实际上你在这座城市能见到很多大大小小的影楼,名字各不相同——土一点的叫xx影楼,洋气一点的叫XX工作室或者XX studio,水平也大略如此。不是没有拍得好的——就是有点贵。

仔细地说回来,我们这一批厦大学生玩摄影,倒是相当有模有样的——有现在厦门收费数一数二的婚礼摄影,有当时就在玩大画幅的,有玩摄影玩成了电脑攒机专家的,有玩成了日食记的摄影的,有学设计最后跑去当了码农的,有学人类学却因为爱好摄影转学电影的,也有科班出身现在在深圳当上了策展人的,六七年前大家就玩着徕卡哈苏格拉菲聊着沃霍尔亚当斯,我很感激当时我遇上的是这样一批人。

但是一个学校的摄影文化的传承尚且轻易中断——可以想见一座城市的摄影文化传承有多么不易。

尤其摄影界因为对世界接触的增多和本身的相关技术在最近二十年的突飞猛进,新老之间的关系很多时候呈现为对立多于师承。

现在你跑去跟拿着相机的厦门人说五个一群体,知者怕是寥寥。当然,如果是标新立异推陈出新,倒也不是坏事——但麻烦的地方在于他们似乎只是一遍又一遍沿着前人的老路,也并没有走得更远。

他们依然用着丽图的SP2000告诉你这就是胶片味,他们依然争着尼康佳能谁更好,他们依然在南普陀拍荷花在植物园拍小清新,唯一的差别似乎是现在大家都多念上一句索尼大法好。

快十年过去了,他们却没玩出什么新东西,这种感觉当你跳出了这个圈子再回头看,是尤为可怕的。

五老峰

很多人认知里的厦门就是小清新,这一点我是不敢苟同的。

我认得的厦门,是一个悠闲懒散,怡然自得的城市。我曾经有过很“努力”拍照的时候,那时候刚学会PS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功能,可以扛着二三十斤的包天天往外跑,可以在冬天晚上凛冽的、带着海腥味的风里抽着烟等着长曝光,回家再躁一个堆栈。

有趣的是,这样的照片,到今天回过头去看,往往很不厦门。哪怕拍着厦门的风致和盛景,但独独缺了我印象里厦门的特质。

小清新?那就更不是了。大光圈虚化咖啡馆长裙全身各个部位疼,这可以是在任何一个城市拍到的,几年前大家就玩剩下的东西。今天你加上一点裸露的肉体、器官或者捧个死金鱼涂个大红唇,也不过是个变种而已。

八市,今称开禾市场

后来慢慢发现,反倒是一些随手拍下的东西,往往沾上了一点这个城市的气息。

摄影也是一种语言,那么当你正经八百地说话的时候,文本内容里缺失了生活气息,这是极为正常的。这个城市的特质既然就是懒散、生活气息,和文化人身上陈升式的那种雅痞,那么我们怎么可能一本正经地把它表达出来呢。

陈升在厦门拍摄的照片

晚茶档口、骑楼茶几、海鲜排挡、草坪海风和一口地瓜腔,才是这座城市的风物。看了这么久,最厦门的照片,莫过于包括了上面这张图的一组陈升为厦门拍摄的宣传照。

我在文章的开头放上了张悬的《岛屿云烟》,并不是因为这首歌我认为最能代表厦门——只是因为政治原因现在支持的链接里实在找不到《来去厦门电头毛》,这首真正从骨子里透着闽南气味的歌。你们可以找找看,不好找,但是总有门路能找到。

海湾公园

两年多前离开了厦门,从此再无机会好好地拍摄这座城市。

和阮义忠式的乡土与现在的台式小清新小确幸不同,虽然同处闽南文化下,厦门在乡土的地方显得更社会主义新农村一些,在城里又显得比台北小一点、土一点而且缺乏西方文化一点,但是本土的传承则稍多一些。阮义忠的乡土,陈传兴的群像,张乾琦的唐人街,游本宽的纪实,张照堂的超现实,都是在另外一种文化语境下已经有了看似不大实则完全不同的变化的福建文化,也就是今日我们所认知的台湾文化。但是毕竟珠玉在前——那么如何用影像去表达厦门文化,并且让人感知到真正的内核而不会混同于一些别的东西,这是不容易,也很难“刻意”的。

很遗憾我的成长环境是在大学里,而不是厦门港或者八市这种本土文化更为繁盛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能感知到的厦门是否是更多本地人感知到的东西。另一方面,也许这还需要举重若轻的拍摄能力,看起来我暂时并不具备。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了厦门,端起了相机。我想也许我脑海里剩下的只是几个简单的关键词和这样一个想法:

这里是厦门。

厦门大学芙蓉隧道

Jun 12th, 2017

于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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