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归
这一次,谷强大约是真的走了。虽然大多数人、包括他自己,都觉得他不过是做了个年轻人应该做的决定,即出门打工;可在谷小满看来,他的离开,不过是再一次印证了这穷土地里没什么希望。但其实,是谷小满错了,毕竟谷强回到这片土地时,没有抱着任何关于希望的苗头。
逃归
谷强回家的时候倒也没有多少想法,毕竟对他来说,想太多是既费力还不讨好的。但好似从他未出生时母亲带着他逃跑开始,他的人生便注定了永远在逃,不同的是,那时候是因为计划生育;而如今他回家,想逃的是他的第一任老婆。
当然啦,说逃也算不上,毕竟除了有了新欢以外他也没做错什么。如果非说有什么错的地方,那也不过是因着父母给了他一副好看的皮囊,以至于让别人对他动了心。可皮囊这表面的东西,有怎会长长久久?男欢女爱,若是只用考虑眼前,那其实他第一次婚姻的失败总归是早前就埋下了祸根。
“谷强爸,你回来了啊?”谷小满在快到家的大路上碰到了谷强,她想的没错,谷强若是回来了,自然会见到的。只是没想过这么快,或者说她内心里觉得谷强应该不会丢下他老婆的,毕竟,他老婆那样能干,还给他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嗯,你也放假了?”谷强问道。有时候,大家都明白有些话是明知故问,像见了面问吃了没?其实大家并不是真的关心吃没吃,只是打个招呼,这就是熟人社会。
“嗯嗯,你这是去接小梅放学吗?”谷小满看谷强爸骑车的方向,又想一想时间,便问到。
“就是勒,那我就先走了,你慢慢回。”谷强也没再逗留,谁让上次女儿放学没看到他可还哭了呢。
“好。”谷小满听着谷强的车转动引擎,便转身往家的方向去了。不同的方向,对谷小满来说,离家还有最后一公里了;而对谷强来说,却是离家越来越远了。但归来不意味着留下,远方也不一定是走远,谷小满是肯定还会离开的,而谷强嘛,他的归来,因着并不纯粹的缘故,也不知最终是去是留。
毕竟,他离开这片乡土的日子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了。
初归
谷强的童年是热烈还是沉默已被时间冲淡,初中毕业后的那一年,他没能和村子里玩的好的伙伴一起继续在求学的道路上前行,而是选择投奔了自己远在北方大城市的姐姐。他的童年也因为时间和他的这一决定戛然而止,从那以后,关于他的一切消息也只在过年时才会传到谷小满这里了。
但谷小满其实早在谷强离开之前,就早早的走远了,所以谷小满也没机会听到多少关于离开之人的消息。
但好在小孩儿的感情不是人走茶凉,而是你走我忘,少了一个伙伴,于那时的谷小满来说等同于少了一颗糖的事儿,这便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好处了。如今看来,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谷小满再次见到谷强的时候是在某个不知早晚的日子,那时他刚刚出门一年,但回来已经大变了模样。有时候,谷小满就在想,自己现在生活的都市算不算是个欲望的激发地?总之,从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到一个社会上的青年,在谷小满看来,谷强花了一年,但或许更短。
于是,谷小满看到的谷强便是一副大变的模样了:从寸头变成了竖立长发,黑发变成了金黄;脸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明显还是白了几分;然后,就是那耀眼的项链了,夸张的挂在脖子上;还有那豹纹紧身衣,和挂着铁链子的紧身牛仔裤,以及那双与乡村泥土地全然不搭的蹭亮皮鞋。
谷强的那身打扮到底对谷小满有多大的震惊已如昨日之饭食在岁月中渐次消化殆尽,但自那以后谷小满感觉自己和谷强越来越远了,远到后来的某一天当谷小满说她挺羡慕谷强爸他们可以挣钱时,他回了谷小满一句:“那你不读书去挣钱就是了。”
谷小满想,他说的倒也是个理儿,但她和自己的价值观确实已经有所不同了。
其实谷小满想过,谷强爸选择初中毕业就辍学打工是不是因为家里穷?后来她知道了,不是,而是谷强觉得多一个人挣钱就能多挣些钱,于是就快快地去挣钱了。看吧,教育对那时的乡土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事儿。或者说,九年义务教育,上完了也就够了。可谷家村也曾有像谷永平那样上世纪九十年代就走出去的大学生,为何没能让那知识的春风继续在这里吹一吹呢?穷穷穷,穷在物质,也穷在人心。
教育投资的收益太过缓慢,于是赶紧挣钱就变成了更值得做的事儿,毕竟,及时行乐是个听起来不错的词儿。
但有时谷小满也会因着偏见的缘故对有些事认识过于浅薄,所以当她听到谷强的母亲说谷强在大冬天五六点就起来帮她砍猪草做饭的时候,她便和谷强回来的那身行头和解了。
乡土的记忆怎会那般容易抹掉,都市或许可以快速改变一个人的外在,但需要费更大的劲才能改变有些刻在基因里的东西。同时,还不能忘了,都市并非能接纳每个人,或许,有些人从头到尾都在都市的围城外。然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如婚姻一般。
而这,便又到了谷强再次归来了。
喜归
谷强在外打工的第五个年头,他带回来了一个姑娘,后来,那姑娘成了他的老婆,又一年,成了他孩子妈。
他们结婚那会儿谷小满已经到离家更远的地方上学去了,所以当他们在六月里办婚礼的时候,谷小满都还不知道。而等谷小满再见到谷强的老婆时,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
“雪雪,你还能干哦,都六个月了还帮你妈割草捡柴。”阳雪兰看到谷强的老婆挺着个肚子干活,不禁称赞,虽然她们上一辈的人怀孕八个月也在做这些事儿,但毕竟时代变了。
“反正也没事儿,就找点活儿干。”雪雪听了阳雪兰幺妈的话笑,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能干,只是在家闲着婆婆话有些多,自己不怎么想听,还不如出门干点活儿落得个自在。
“你这怀孕你该跟着谷强去,你自己妈也在那边,比在村里好多了。”阳雪兰又接着说道。
“外面花销大,啥东西都靠买,还是家里好,菜自己种的有,肉也是自家养的猪。”雪雪继续说道。
“也是,也是,只是你一个年轻人在家待的住,还是厉害。”阳雪兰觉得,现在的小姑娘愿意嫁到谷家村,老公不在家来还待得住,是真的厉害。
“这怀孕了也没啥办法,孩子生了就好了。”雪雪真的是这样想的,因为孩子生了以后,刚满六个月她就出门打工了。但不管怎样,她怀孕在家的那段日子,谷家村的人对她的评价高的很,当然,这人不包括她的婆婆。
所以当小梅,也就是谷强和她的女儿三岁的时候,她婆婆都在抱怨她不关心孩子,一年也打不了几个电话。而那,又是后话了,因为那时距离谷强离婚的日子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雪雪,你为啥愿意嫁给谷强爸诶?”谷小寒在谷强结婚后的第二年也结婚了,所以她自然就和雪雪有了共同话语。其实谷强就比谷小寒大两个月,因为老一辈的人重视辈分的缘故,她从小就被要求叫谷强爸,而现在辈分要求倒是淡了些,习惯倒是改不掉了。但因为雪雪和她差不多大的原因,小寒实在是喊不出比自己大一辈的称呼,便直接喊的名字。
“那时我们在一个地方打工,看着顺眼就在一起了。真正觉得这个人可以嫁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就是我有一次脚酸,他给我端了一盆水,帮我洗脚。”雪雪面带笑意的说道,仿佛一切还在昨日,可如今她的孩子都快要生了。
“所以你就什么都没要?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了?”因为谷小寒的老公是入赘的缘故,她们家还出了些彩礼钱,所以当她知道雪雪既没要彩礼钱也没扯结婚证的时候,她都不知道雪雪看上了谷强爸那一点。
“嗯嗯,也就是头脑发热。”雪雪不好意思的说道,但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后悔。
倒也是,她的观念也很简单,谁对自己好便跟谁,何必在意那么多。
问归
可真的不必在意那么多吗?答案已不得而知,雪雪那时大约也没想到,什么都不要只会让谷强离开她的速度更快。小梅三岁的时候,雪雪和谷强离婚了。
不过,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曾存在过法律认同的婚姻,因为他们连结婚证都没领过。所以,当第三者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而谷小满最后只知道雪雪什么都没要的和谷强离婚了,包括那三年里相处不多的女儿。
于是,谷强就又一次回了家,这一次,带回来的是他的老婆,他们是被法律认可的夫妻。
可法律真的能使谷强的婚姻变得更可靠吗?
大师问:“你相信注定论吗?”
谷小满答:“我相信命运。”
谷强的命运如果注定是逃亡,那不管他逃的是人还是物,有些东西,千变万化,不过是循环圈上不断变化的点,中心从未变过。
谷强的再次离开,或许又是下一次归来的起点。问无归期,问也离期,那摇摇欲坠的,是婚姻的大厦,还是乡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