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又过年了，今天是除夕。
这是玉珍过的第52个年，也是她结婚后，过的第30个年。
不知不觉，结婚三十年了啊，玉珍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一边想着，一边还要准备年夜饭。闺女出嫁了，儿子也娶了媳妇，老公的事业越干越大了。今年年初还添了孙子……等会他们小家庭就会一起过来，跟玉珍两口子一起吃年夜饭。
想到这里，玉珍加快了手头上的动作，她要赶在小孙子来之前，都准备好，腾出时间来，好好抱抱、亲亲小孙子。平常和儿子家不住在一起，要去儿子家才能见到小孙子，玉珍一会不见就想的慌，所以经常去，媳妇都有点烦她了。
老公得到吃饭的时候才能回来，或许比儿子家来的还晚。但是他肯定会回来，尽管他每年除夕夜都回来很晚，初一的早晨很早就出去，但年夜饭，肯定一家人一起吃。玉珍想，他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仿佛又有了些干劲，加快了手脚。
一切收拾停当，满满地一桌子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玉珍赶紧开门，一看，是对门的两口子，因为白天忙，天黑了才贴对联，弄出了点响动。玉珍给他们打了个招呼，又回到屋里。
看着满屋豪华的家具，看着山珍海味的一桌菜，玉珍却一点都不觉得有多好。相反，她非常怀念刚刚结婚的时候，一间单位分的单身宿舍，两个人的被子放在一起，给同事们买了点喜糖发了发，就算结了婚。玉珍总是把被子叠的板板正正地，粉红色的被单平平展展，一个褶都没有。每天和老公一起出门，一起回家，有时候加班晚了，老公就会拿着厚衣服，在厂门口等着，见到她，把衣服披到她身上，搂着她的肩膀，一起回到自己的小家，下一把清水面，吃的热热乎乎的。
哪像现在，孩子长大成家后，做好饭都没人吃，成天家里就是自己转悠。
终于，门铃响了，儿子一家来了。看到胖嘟嘟的小孙子，玉珍一把接过来搂在怀里，使劲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可能是过年的原因吧，儿媳竟然没阻止，也没生气。
玉珍和儿子儿媳说了一会话，天就黑了起来。儿子说：“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玉珍说：“每年不都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儿子脸上立刻显出怒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就把嘴又合上了。
玉珍接着叹了一口气，也不说什么了。
儿媳站在那里不动，眼珠子却咕噜咕噜地转着，立刻打圆场：“妈妈，来，要不咱先吃吧，不等爸爸了。”玉珍说那哪行，团圆饭嘛，得等。
终于，老公回来了。
进门抱抱小孙子，放回儿子手里。接着坐到餐桌的主位上：“来吧，开饭了！”
一家人终于坐在一起，吃上了这顿年夜饭。
老公好像不饿，只是端着酒杯，一杯一杯喝酒。玉珍心想：这是在那边吃完了啊。儿子媳妇一直在吃，不说话，玉珍拿起筷子，却不知自己要伸向哪个菜……
年夜饭在沉闷中，过去。儿子一家告辞离开了。老公自己喝醉酒，早早上床休息了。偌大的客厅餐厅，又只剩下玉珍自己。
窗外，热闹非凡。万家灯火，都是暖暖的，小孩子们放炮仗，礼花，一直在院子里，街道上喧闹，玉珍家里却一片死寂。老公在房间里鼾声震天，玉珍在客厅里，关着灯，流着泪：过年过年，过的有什么意思？过不过年的，都是这样！玉珍忿忿地想。想想老公真没良心啊，我给你生了一儿一女，和你一起从小摊干起，生意做大了，我又甘心退出，给你干后勤，伺候你和孩子，我所有的青春都献给了这个家，献给了你……玉珍流着泪想，却从来不给老公说这些，玉珍是好面子的人，说这些，她感觉自己是在求他，很丢脸。
外面的那个女人，就这么好吗？为了方便，你让她住的这么近，即便是刻意回避，也难避免遇着。她的那一儿一女也不小了，你们怎么给孩子说这些？呸！玉珍呸自己，替人家想这么多干嘛，她伤害自己还不多吗？伤害自己的孩子还不够多吗？儿子和女儿，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受了很多年。女儿结婚后，很少回家，儿子，也不常回来，回来前必须打电话，问问他爸爸在不在，在的话，就不回来了。
玉珍在沙发上沉沉睡去，没有被子，老公也不会发现她不在房间，更不可能给她盖上被子。凌晨，玉珍被冻醒了。
醒了后，玉珍蹑手蹑脚地收拾昨晚的年夜饭残局。按说，初一的早晨，一家人要穿戴整齐，去拜年，或者等待儿女来拜年，可玉珍没有这个心情，只是想尽快整理好房间，不然，老公醒了又发脾气。
一切收拾停当，玉珍做了早餐，别人家初一吃的都是昨天包的饺子，玉珍没包，冰箱里有速冻的，玉珍也没下。就像平常一样，玉珍做了稀饭、煎蛋。
老公醒来，洗漱，换上了玉珍给买的新衣服，跟玉珍说，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随即关门离去。
玉珍知道，他又去那个家了。那个女人，一定在等着他吃早餐，并且会埋怨他昨晚没和他们一起过除夕，老公必然会温柔地劝解，道歉，哄她高兴——就像当年对玉珍一样。
玉珍想找人说说话，可是找谁呢？谁家都在热热闹闹地过年，大过年的跟人说这些也不合适啊。爸妈都没了，没有姐姐妹妹……跟孩子说？他们本来就心里不好受。
电话铃声响起，玉珍一看，是自己的“闺蜜”。
喂……玉珍接起电话，差点哭出来，连“喂”，都几乎说不下去了。
闺蜜说：“他又走了是不是？”玉珍的情况，闺蜜是知道的，早就劝她，离了吧，或许能找个合适的，总比这守活寡，遭洋罪强。
“我早就劝你离！你就是不听！你说这是干什么！过年都不在家里，你还跟着他干嘛！……”闺蜜只要提起这个事，就气的不行，连珠炮一样哒哒哒，说个不停。
“我…..”玉珍哽咽了。
“你什么你，你不就是想保留住这个家吗，可是这还是个家吗？你家里有人吗？你还有老公吗？孩子们不早就知道了？你保留这个空壳有什么用？这些年，我净看你哭了！真是的，弄的我过年心里也不舒服！”
“对不起……谢谢你了，这些年，多亏有你了！”
“玉珍！我是替你委屈！他把那个女的弄的这么近，明目张胆的，摆着欺负你！你也太软弱了！什么都能忍！”
俩人的电话，打的时间很长，却也没说出什么结果来，闺蜜说的很有道理，玉珍却始终下不了离婚的决心。只要不离婚，他就还回这个家，孩子们还有家可回，离了婚，房子是不缺，钱也不缺，可是家没了，玉珍舍不得她的家，尽管已经支离破碎……
舍不得家，家里却也不能给到玉珍任何家的感觉；
再没有感觉，我毕竟有家啊，玉珍想。
这样的两句话，在玉珍心里，转了接近二十年，从丈夫不常回家，到现在，那个女人的孩子都上了中学，玉珍还是没想透这个问题。
老公今天不会回来，但明天可能会回来吧，毕竟闺女和女婿要回来拜年。
明天不回来也不要紧，玉珍自己能安排这些事。
他终究会回来的，因为，结婚证，还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