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人生》第五章 倔强的库管
老高年纪不小了，用他的话讲，再幸苦几年，等挣够了养老钱，就带着母亲去加拿大养阿拉斯加拉雪橇。他还叫我看他的光头亮不亮，俺说亮，他就告诉俺，这些年太辛苦，风吹日晒太久，哪怕注重养发的他，仍没让贫瘠的头皮，滋养出半根毛发。老高讲完便摘掉头顶的安全帽，拐弯抹角的问俺发现什么没？
那时正值清晨，俺说：“发现了。”
老高说：“发现什么？”
俺说：“俺发现你油亮的光头，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若在清晨仔细观察头顶，能看见一颗巨大的卤蛋上，倒映着一轮硕大的红日。”
俺讲完这些老高假装打我，俺说别生气，光头挺好的，他就摸着俺浓密的头发说。
“臭小子，你跑题啦，不明白就去看那堵墙写的啥？”
老高拍了拍俺的肩膀，俺好奇的转过去。“小伙子，你忘了样东西。”讲完这句话，老高伸出食指，俺看见他指着大红灯笼下醒目的标语，标语说：白天带好安全帽，晚上带好安全套。
坏了，俺没带安全帽；且只有俺没戴安全帽！
于是俺询问戴冒一事，夏阳笑了，他对我说：安全帽都是自带的，你得进城买去。”
哦，原来如此，俺一拍脑袋，想起兜里装着补鞋剩下的三十块。嗯，这应该够了，所以往大门走去，正出铁门时，韩八一对我说。
工地里不要走动，特别是那门，更不要乱碰，出了事谁负责？
俺便不知这帽子能买否。
幸亏韩八一看出了俺的尴尬，他叫俺跟着他，俺就跟着他，走前夏阳说，拿了赶紧过来，俺说好，完了就跟着韩八一一直走一直走，问他也不答应，索性不再询问。为得帽子，俺像一只破壳的雏鸟，围着工地绕了两圈后，莫名其妙跟他到仓库。
韩八一说：“你听着，刚才饶了两圈工地，我发现许多钢筋，木方，扣件，你把它们全捡进来。”
俺说好，头也不回的捡去了，捡完，他又说：“还有标砖，钉子，pvc”俺还说好，捡完了，他又说：“手套，铁桶，工字钢。”看在他是我老丈人的份上，俺只管满口答应，捡完了，韩八一说：“不错，把衣服擦一下，我给你拿帽子。”
他拿着一顶破帽子走出来，微笑着露出两颗黑牙，俺站在那儿，他就把帽子扣在俺的头上。
“来，来，来，小朋友戴端正呢。”
俺觉得情况不对，将帽子取下看了看，不出意外的话，这顶帽子该是“画室”抢救出来的，因为整顶帽子包括内外，无不是五颜六色的污垢，俺用手捋了捋帽带，便蹭掉几层黑油，帽檐两侧凝结着屎黄色，手指触碰到上面时，如同捏着一块油腻的猪肉，但最使俺感到意外的，还是这帽子里藏着的一副名画……
‘梵高的向日葵！’
俺抬起头，将这朵“花儿”闻了闻，闻见臭豆腐的‘香气’还有榴莲的‘清新’。那时俺干净的小脑瓜觉得有话要讲，便说：“啊，我亲爱的老丈人啊，您能给我换一顶么？”
“啊，我亲爱的女婿啊，答案是不能。”
所以俺干净的脑海一直回荡着……
不能……
不能……
不能……
好在老高给了俺一顶新帽子，俺说这不能，老高就说：“等以后你有钱了，还顶更好的帽子给我吧，哈哈哈！”那时我们正在挖水沟，海哥给韩八一的死命令，今天必须完成的那种。
俺与韩八一抄平放线，完了机械挖沟，打垫层，埋波纹管，可海哥要赶工期，叫我们不准打垫层，如此的话，进度的确是变快了，可质量过不了关，就怕那个谁谁谁……当然是监理大人啦！
其实俺和韩八一在工作上挺合得来的，合不来也得合啊，他是俺老丈人！咱父子俩本来配合的好好的，却不想监理来了！！！
朱工是我们的监理，不小了，几乎花甲之年，他长的有点丑，鼻子大眼袋重，脸还挺长，削尖的下巴蓄着几缕山羊胡，山羊胡下的老脖子长着两颗肉痣，肉痣很大，比得上女人的乳头，上面还长着几根粗毛，看着直叫人起鸡皮疙瘩。挖沟那会儿工地很吵，他听见了，从办公室背着黑皮挎包走出来，走出来时穿着凉鞋，外面很冷，仿佛西伯利亚刮来的寒风，他踏出办公室没两步便缩了回去，把孙女送给他的军大衣穿出来，出门时弯腰抠了抠大脚趾上的两颗黑痣，黑痣有点大，抠了五次才算抠完。朱工走路时弓着背，肉眼估计九十度，他确实伸不直，所以经常弓着，用他的话讲就是长了一根奴性的脊梁，年轻时弯的久了，再也直不起来，索性弯着。
朱工出门视察，必背挎包，挎包很瘪，薄的像张纸，即使里面啥也没有，空空如也，他也背着，他喜欢背着，出门时还把上面的拉链拉开，再用手掩住之后，就可以往工地走了。他很挑剔，眼神犀利的像鹰隼，很泼辣，能说会道，嘴巴特能讲，他会问那些做二次结构的工人，拉结筋里面打胶没，工人说打了，他就把钢筋拔出来再插进去，然后说：“没打胶，返工！”
工人不会轻易承认，还会说：“就这根没打胶，其余都打了。”
朱工不和他争，而是把手机掏出来，对准植筋的墙面咔嚓一声，然后将照片发到微信群里去，底下再附上一句话：钢筋插入植筋洞后，孔口无溢胶现象，施工质量不合格，要求立即整改。
嗯，那时他的挎包还是瘪的，就这样在工地走一圈，找木工班唠会儿磕，找钢筋班唠会儿磕，最后找大施工员唠会儿磕，唠完嗑挎包就满了，满了的时候拉链就合上了，人也回办公室，不在工地呆了。
现在，朱工正朝我们走来，他穿着凉鞋，披着军大衣，虽然工地明文规定不许穿凉鞋，但他可以，因为他不是工人，他来的时候还是背着挎包，包很薄，拉链也开着，老丈人给我塞了一百块钱，叫我速速带两包中华来，那是老丈人第一次有求于俺，俺乐坏了，飞着去的。俺把中华交给他，老丈人就掏出两包中华，往朱工衣服里塞，朱工拿手挡着他，不让他塞，老丈人是明白人，知道朱工装客气，所以拼命往衣服里塞，朱工还是挡着，对韩八一说。
“不要哇，不要哇！”
老丈人就说：“没人看见，没人看见！”
朱工就说：“不要哇，不要哇！兜里不揣烟，包里揣！”
老丈人就像鸡母一样，连声叫道：“哦哦哦哦！”
他们说的时候手可没停下，塞烟的韩八一被朱工挡着，那动作不是不让他塞，而是挡着不让放兜里，朱工把韩八一的手一个劲的往包里挡去，韩八一的手被挡了过去，又见包开着，既然被挡在上面，索性松手，让两盒中华落进去。
临走前，朱工抠了抠脚趾的黑痣说：“记得打垫层啊。”
韩八一点头哈腰的说：“您放心，天塌下来都得打！”
事实是我们根本没打垫层，沟挖完了，接着是精平，埋波纹管，我们一直忙碌到中午，快吃午饭那会儿，老高渴了饿了，就和工友老午商量，待会儿去胖子餐馆喝啤酒。听见工人要喝啤酒，韩八一猛的从石头上坐起，并指着他们警告道：“喝啤酒？甭想！工地禁止酒后上班，有这个念头的趁早打消，抓着了别怪我无情！”
老午叹了一口气，觉得喝酒无望，老高却不以为然，还把脸上那颗瞎眼珠子眨巴了下，表明要使坏了。老高贼精贼精的，跑过去恭恭敬敬的点着光头问韩八一。
“老总，咱都辛苦好几天了，午饭喝那么一点儿总可以吧？”
韩八一说：“没门！要是喝了酒，你就甭想踏进这工地！本人兼职施工，最不能容忍的，便是酒后上班！”韩八一声音巨大，态度异常坚决，有一股和酒精抗争到底的决心，老高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再强求，转头干活儿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已晒至头顶，工人们都累了，他们依着围墙看了下点，时间已至中午十二点整，是时候下班了，可他们并不着急，而是把弄手里的锄头，不做不休。
老高询问工友老午，他说：“老午，今天吃啥啊？”
老午停了铁锹，对他说：“还能吃什么，方圆几里地，实惠的东西除了拉面就是盖浇饭。最好呢，还是点几份炒菜，再小嘬几口，可就美哉。”
高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唉，可惜啊，施工员不让咱喝酒啊！”
俺懂他们的意思，也见他们一边交谈，一边收拾行头，还有的撩开衣服扇风，极端者索性脱掉湿透的衣裳缠在腰间，当他们脱掉衣裳时，俺看见那些人的肩膀上，溜着两条亮晃晃的白杠，而周围却是黝黑的肤色，看上去格格不入。
测完地形的韩八一回来了，他正往这边走，老高勾起了大家的味蕾，他们都想在中午吃顿荤的，好的。老高还建议去五公里外的胖子餐馆吃饭，不过来去车费和谁请客倒成了大问题，若要 AA，没人愿意跑那么远，若有人请客，他们双手赞成。
当韩八一标志性的苦瓜脸出现之时，贼精的老高盯着他的光头猛咂一口烟草，完了大声喊道：“同志们跟我走！今儿这顿我请了，车费我报销，就刚才讲的胖子餐馆！”
工人们眼睛一亮，拍手叫好：“去，去，去！”老午还从人群中走出来，伸着大拇指夸他：“老高真大方，以后请你喝酒！”老高说：“小意思，谁叫那儿的饭菜好吃呢！”高尚讲的时候故意站得很直，一副立刻动身的样子，他这么做，当然是要让韩八一看见。
韩八一回过神来，暗自想到：胖子餐馆？那不是有五公里远吗！他默默盘算，觉得这不是好事儿，第一，海哥给他的任务尚未完成，第二，监理要求他务必在今天修复水沟，第三，今天已经过去一半，上面两条，他一条也没完成！
“坏了，坏了，不能放他们走！”韩八一说。
韩八一冲上来拦住工人，爆着脖子上的青筋大喊：“吃饭着什么急？中午必须修复管道令其通水，下午就得砌筑明沟，今天还有一大把的事儿没做，晚上指不定加班到几点。胖子餐馆我知道，有十里路，可真把你们美的，有必要跑那么远吗？再说你们这一走，免不了两三个小时才能回来，今天任务重，没时间出去吃饭！”
高尚立刻反驳：“领导此言差矣！您是大人物啊，不干重活，可我们的活儿是要使力气的呢，不把肚子填的饱饱的，怎有力气干活呢？再说了，本人请客吃饭，碍着您什么事？”
老午点头连连道：“领导啊，不瞒您，咱儿个真真切切吃完便归，绝不耽搁。”还有的工人说：“韩师傅，老高请客呢，一番心意怎么也得收下吧。”
工人讲吃完便回，绝不耽搁，可这话谁信啊？十来个工人，到五公里远的馆子吃饭，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那边远离工地，饭后抽抽烟，或者唠会儿嗑休息休息，来时怎么也得三点多吧，可眼下工期紧，还节外生枝，韩八一相信时间是牙膏，挤挤总会有的，他现在恨不得开着挖掘机挤牙膏，哪还有心思放他们出去吃饭？
韩八一还想，他一定要留住工人，最好让他们呆在工地一直干，一直干！吃饭点外卖，不准踏出工地半步。对，就点外卖，外卖没来先让他们干着，来了就吃，吃完接着干！省事又省时！
高尚已经把大门打开了，工人们生怕赶不上老高的这顿午饭，走之前还冲着抓耳捞腮的韩八一喊：“走呢，有人请客吃饭呢！”
“慢着！”韩八一终于喊了出来，完了冲过去堵门，他堵在那儿，揪着胸口说。
“别走，别走！这顿饭，我！请！客！”完了指着俺讲：“小伙子，你去胖子餐馆点菜，完了打包回来，让他们别走，多干会儿活！”
高尚趁机追问。
“点好的？”
韩八一回答。
“点好的！”
还没完呢，高尚故意咽了一口口水，搓着手掌询问韩八一。
“能喝酒不？”
韩八一先是一惊，最后无奈的看着高尚，仿佛打了败仗的老将军，他摇着头讲：“照理说不能喝酒，但今天还是喝点吧。”
“好好好！”高尚得意的笑着，一边笑，一边合上铁门，完了拍拍韩八一的肩膀说：“万万没想到啊，韩工真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