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农业大学信息学院

一块方糖(一)

2017-11-13  本文已影响0人  田小蝎

  #白马声慢,我自手书#

那人,迷离眼神中却透着希望,义无反顾的从疾驰的火车敞开的窗子,一跃而下。

嘴中,含着一块还未化掉的方糖,想着,真甜。

那人,在幼时被人贩子拐走,从一个小镇子,拐到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城市。他的家,并不富裕,父母都是给别人打工的,也不至于让他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那天,那人吵着要糖吃,那人的妈妈为了满足儿子的要求,去了镇口的市场,忘记了锁门。那人开开门,跑了出去。之后,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之后便是最俗套的情节。

“乖儿,跟奶奶走,奶奶给你糖吃,好吗?”

“好。”

就这样的简单,那个老太太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了家,离开了本该属于他的生命轨道。

走到火车站,那人想到了给自己买糖的妈妈,哭着闹着,想要回家。那人的叫声引来火车站内人们的侧目。老太太眼瞧着越来越多的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眼光,抱起哭着的小孩,用帕子捂上小孩的嘴,动作在别人看来,就好像在用帕子擦拭因为哭而憋的通红的小脸蛋儿。

帕子上沾有迷魂药,就这样,孩子晕了过去,像是哭累了睡过去一样,在外人看来,这一切都不奇怪,也就各自忙各自的,挪开了注意力。

当他再次睁眼,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个破烂的地方,勉强可以称之为房子。深秋的冷风从没有玻璃的窗子洞穿,冷的令人心底发寒。墙皮掉下,露出了墙皮依附着的红色砖墙。

冷硬的水泥地上零零散散的躺着几个孩子,都同他这般大小,七八岁上下。面对陌生的恐惧,使那人本能的哭泣。五岁大的孩子,懵懵懂懂,原以为会似平常一样,只要自己扯着嗓子一哭,妈妈就会捏着一块方糖温声细语的来哄他。

“瓜娃儿,吵死了!”在房子外的人,听着这哭声,不耐烦的吼道。

之后,便走进一衣衫褴褛的青年。乱糟糟的头发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洗过,貌似粘着干了的泥土,脸上也是黑乎乎的,不知涂了些什么,俨然就是副乞丐像。不过青年的神色可不是寻常乞丐的可怜样儿,而是不可一世的跋扈。那双并不清澈的眸子透着股阴狠劲,走上前,右手揪住小孩的领子,从地上提了起来,盯着他白白净净的嫩脸蛋,发出一声诡异的笑,怪渗人的。

原先躺在水泥地上的孩子们,有一些被哭声吵醒,偷偷地抬起眼皮,瞧了一眼,不巧,正好被那青年瞅见。地上的小孩儿身子瑟缩着,碰上了青年的目光,惊恐的合上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不敢再看。

蓦地,松开了手,孩子便从半空中摔了下来,他哭的愈发大声。墙角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根弯曲的铁棍,上面沾有丝丝血迹。那青年弯腰用右手提起棍子,眼神更加的阴狠,挥起棍子,似是用尽了全力,朝着孩子的一条腿砸去。左边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飘着”,这才发现,青年没有左边的胳膊。

风停了,没有了秋风扫落叶的沙沙声,亦没有了青年阴测测的笑,仿佛世界都安静下来,唯有那孩子无助地凄厉嘶喊声。世界都静了,世界都在对这嘶喊保持着缄默,一声不吭。

那人,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成了瘸子。

十几年的光景,转瞬即逝。已过弱冠之年的他也算得上是“小有成就”,成了“耗爷”手底下的名小头目,有了些钱。最先开始,他要了几年饭,稍微大了些,便被“耗爷”看中,成了庞大贩毒组织中的一员,负责用自己的这条瘸腿骗取同情,骗取信任。显然,他做的很成功,没有一次被抓住。

这些年,他就拖着这条瘸腿,干着见不得人的营生,在那个交通并不发达的年代,走了大半个中国。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这话正是十分应他现在的景。他手下的小弟不争气,在车站就那样被发现,然后,还十分不争气的供出了他这个瘸腿大哥。得到风声的他,离开了原据点儿,直奔山沟子。

那人躲进了山沟子,山沟子里有个小小的村落,因为道路的崎岖不便而几乎与世隔绝,不怎么与外人交往。那人凭着一股“韧劲儿”而到达了村子。

幸运的是这个村子并不排外,所以对于那人的到来并没有太多的反感。就这样,他找了间废弃的房子,收拾收拾住了下来,想着过几年风头一过,自己就离开这里。

村里有个寡妇,长的十分标志,父母双亡,她男人也下落不明。她就这么孤苦无依的守着一亩三分地,形单影只的过着日子。

那人住的废弃房子,正好是离那一亩三分地不远的地方。在他到达村子的第二天,依旧下着绵绵细雨,那房子的屋顶,年久失修,长着杂草,整个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似乎那雨下的再猛些,那连砖带瓦都得榻了。无奈没地方去,只能在那破屋子了捱了一晚。

翌日上午,那人便向邻家借了梯子,好来修葺修葺这房顶。邻家是对夫妻,也都是心善之人,见那人拖着一条瘸腿,一身的狼狈像,怪可怜的,便猜想是不是从哪个黑心煤矿里逃出来的。那妻子给丈夫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帮帮那人。丈夫明白了自家媳妇儿的意思,便抢先一步扛起了梯子。那人也没有拒绝。

那人拖着一条瘸腿,在邻家男人顺着梯子顺顺利利的爬上了屋顶后,艰难的一格一格的使劲蹬了上去。憋红了脸,蓦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粗糙,古铜色,掌中满是老茧。

那人停顿了一下,之后手有些颤抖的握了上去,邻家男人微微用力,他便被拉了上去。

修着屋顶,眼神不经意的一瞥,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亩三分地上,一个瘦小的身影忙碌着劳作。愣住了神,望着那个人。

邻家男人瞧见了那人的愣神儿,再瞅了瞅那人瞧着的姑娘,会心一笑。

“哎!兄弟,那可是我们村最正的姑娘,怎么样?好看不?”

“……”那人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是望着那个忙碌的身影。

“俺跟你说,那姑娘挺可惜的。”邻家男人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指摩擦着下巴,很是惋惜的样子。

那人看到邻家男人的惋惜样子,很是讶异,收起了目光,哪到这姑娘有什么缺陷,像他一样。莫名的,那人的心中有了丝侥幸。如果她有缺陷……

“这姑娘打小她爹妈就没了,独留他们家老太太照顾她,好不容易熬到了嫁人,结果她男人卷着她的的钱,跑了。”

“她结婚了。”心中一阵失落。

“嗯,她男人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婚结的和没结不一样吗。”说罢,便继续埋头苦干,拿起锤子叮叮当当的修葺着房顶。

那人也收起了目光,眉头微微蹙起。

那人谢过了邻家男人,向邻家男人借了一床旧被褥,铺在炕上。收拾了收拾,就凑合着住下了。

那人给邻家钱,每天都去蹭饭。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每天坐在房子门口,偷偷地望着那个忙碌的身影。

那个姑娘注意到了那人,感受到那似有似无的注视,心底发毛,不敢看那人。

那人就在他那烂房子门口坐着,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姑娘,终于怕的不行,在三天后的那天,破天荒的没有下地干活。

那人从邻家蹭完饭,和往常一般,坐在门口,想着今天多看那漂亮姑娘几眼。不想,等到了晌午,到了该去蹭饭的点儿了,那姑娘都没有出现过。

便拖着他那条瘸腿,偷悄悄的饶过了那一亩三分地,壮着胆子向着那姑娘的家。

心莫名的跳着。他一瘸一拐的走着。刚走了一半,蓦地停下,提了提那条瘸腿,低头思索着什么。一阵过后,扭头便往回走,边走边摇着头,嘴里嘀咕着。走了一阵子,又突然折了回来。就这么来来回回,踌躇着将近一刻钟的时间。

“你……”一个怯怯懦懦声音打断了他的踌躇。

他却像逃避洪水猛兽般,头也不敢抬一下,拖着他的瘸腿,艰难地向着他的烂房子走去。

站在那人不远处的姑娘瞧见那人慌张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委屈,抬起手,欲言又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越走越远,紧了紧手中的东西。

夜晚,那人辗转难眠,想着那个姑娘,脑子里不自觉地闪过他这几天“偷窥”着见的一幕幕。那在田间忙碌的身影,她擦汗的样子,她喝水的样子,她劳作的样子……

翌日清晨,那人的烂房子的破门居然被人敲响了。那人以这辈子都没有过得速度坐了起来,并且下了炕。

穿着那双沾有泥巴的鞋,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门后,打开了门。

“……”门口的姑娘明显愣了一下。

“……”那人看着门口的姑娘,是自己想了一晚的姑娘。

两个人就这样望着对方,不说话。

“你……”那姑娘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那人低着头,不敢看姑娘的脸。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上的烂鞋。

“给你……”

那人的眼前出现一双并不白嫩的手,是和普通劳动者一般的手,粗糙,有着老茧。手掌上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块方糖,有些杂质,不是特别的纯粹。

那人心中一顿,眼眶有些微微湿润。多少年了,没有人给过自己糖。貌似,小时候母亲会拿糖哄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幼时的记忆早已被痛苦和时光消磨殆尽,包括父母的长相,自己家的样子,同样忘了,记忆中仅剩这方糖的甜味。

“……”沉默着接过糖。

“……”姑娘感受着那人手的温度,感受到了那人手的微微颤抖。

那人接过糖,慢慢地放入口中,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真甜。”片刻之后,吐出两个字,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你没事吧?”姑娘听出了那人声音中的异常,柔声着问那人。

“没。”淡淡地回答道。

“就你一个人吗?”

“嗯,就我一个。”

“你没事的话,可以找俺,没人陪俺说话。”姑娘有些委屈。

“好。你不怕我是坏人吗?”那人小心地问道。如果她知道自己干的营生,估计会厌恶吧。

“俺见你常去春嫂家吃饭,春嫂是好人,你就也是好人。”姑娘笃定道。

“对,我是好人。”练出来的说谎技能在这姑娘面前好像不怎么管用了呢,破天荒的有了一丝心虚,心里没了底气。

“俺就说俺没看错。”说罢,姑娘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明媚的笑像一缕阳光般,射在了那人的心底,温暖又有些悸动。

那人不由自主的扯起了一个笑,有些僵硬,但这是由衷的。

那天以后,两个人就这么越来越熟。每天,姑娘都会给那人一块方糖,那人都会说个,真甜。

一天夜晚,那人叫出来姑娘,两个人坐在田埂上,望着天上的满天繁星,两个人都傻傻的笑着。

“给你。”姑娘像以往一般,递给了那人一块方糖。

那人接过糖,往口中送去。笑得比之前要自然的多。

“真甜。”

“我给你个东西。”那人神神秘秘地说。

“啥东西?”姑娘反问。

“你先闭上眼睛。”

“好。”

那人看着姑娘闭上了眼,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心快从胸腔跳出来了,眸中闪过丝坚定,飞快地在姑娘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姑娘感受到了脸颊上的触感,惊讶地睁开了眼,瞪得大大的,没有缓过神。

“你亲俺干嘛?”姑娘红了脸,有些气恼的问。

“我娶你!”那人收起了笑,一本正经的回道。

“俺没爹没妈!”姑娘低下头,小声道。

“我也没有爹妈!”那人接着姑娘的话说着。

“俺嫁过人,是个寡妇!”姑娘的声音更低了。

“我断了腿,是个残废!”那人的声音大了些。

“俺什么也不会,只会种地!”

“我没有地可种,也不会种!”

“……”

“……”

之后,便是那长时间的沉默。

“残废配寡妇,绝配!”那人打破了沉默。

“好,我嫁!”姑娘留下了泪,哭着说。

“好!”

之后,那人和姑娘结了婚。

一年之后,那人和姑娘有了孩子,生活平淡却甜蜜。

但是,老天爷就是看不得那人的好。某一天,村里来了几辆警车,带走了那人。

姑娘和孩子留在了村子。姑娘抱着孩子哭的撕心裂肺,那人忍着泪,头也不回的上了车。上了车的那人,眼泪止不住的流,浸湿了姑娘给他刚做好的衣裳。

七年,一晃而过。

那人刑满释放,坐上了火车,远远的望着那座山,那个山沟。

那人的对面坐着个中年男人,见那人看着山,叹了口气。

“实在是可惜!那山沟子里有个村,风景也不错,本来政府想要开发的,结果,天不遂人愿,前两年下暴雨,一场泥石流就这么埋了一切。村里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那人的脑中刹那间空白,只留着一句,“没一个活下来的。”

心如刀绞。

望着那座山,望着那个山沟子,忽的,那人笑了。从口袋中掏出一包包装完好的方糖,撕开袋子,捏出一块方糖,放入口中。

“真甜。”喃喃自语。

打开火车的窗户,迷离眼神中却透着希望,站起身,一跃而下。

想着,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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