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冬天

        小时候的冬天冷极了，至今一想起来就直想打冷颤。

        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一到冬天，豫西伏牛山区风大、雪大；而我们穿得薄，吃得不热乎，难见腥荤；手脚都冻得红肿，手背被冻得粗糙皴裂，出现很深的口子，甚至渗出血来，那原本娇嫩的手指头被冻得红肿像红萝卜一样。身上是厚重的棉袄棉裤，走路可不得劲。刚上小学不久的冬天，母亲还把姐姐的花棉袄改小给我穿，外面再罩上一件深色布衣，但难全掩花袄的踪迹，惹得同学嬉笑，很伤我的自尊。

        教室里很冷，没有双层玻璃窗户，没有吊顶，没有木质课桌。在教室的后面，老师用砖和泥巴垒成一个火炉，烧煤取暖。这就方便并暖和了后排的大个子同学，而我们前面的同学却吃亏不小。曾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了煤，整个教室像个冰窟，实在受不了了，好心的女老师就会喊：“全体起立，跺脚！”于是，大伙儿全部站起来，开始跺脚、拍手，一时间“轰隆隆”山响；约摸二三分钟，老师喊：“停！”坐下继续上课。还好，老天爷保佑我们，得感冒的并不多，尽管有同学冷得鼻涕流大长。

        那时的雪很大很厚，覆盖了目光所及的一切，真如毛泽东的诗词所写：“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总记得，清早，母亲第一个起床，她推开屋门，发出惊叹：“咦，下真大这雪！”我们赖在床上不愿起来，雪天的被窝是最温暖的。而外面则是天地白茫茫一片，寒冷刺骨。无奈，我们还得去上学去做事；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留下一个个大小深浅不一脚印，感觉还是挺奇妙挺开心的，一则大雪遮盖了所有的丑陋，只现出一派洁白静寂；二则雪地不会把鞋子衣服弄湿；三则下雪时并不是最冷；四则可以在雪地里玩耍。最是那红红的灯光照着雪地，拟或是映射着飞舞的雪花，温馨极了。

        有一年的冬天，母亲在父亲的单位城东煤矿医院生最小的弟弟。一个星期天的清早，姐姐带着我和弟弟妹妹四人去看望母亲。没有任何联系，径直去了。我们沿着城南的公路往汝河方向走。那是个大雪天，四下里并无一人，任何鸟的踪迹都消失了。我们小心地走在雪地上，跨过汝河大桥，翻过桥南的大坡，左拐东行，中午时分到了地方，见到了出生不几天的最小的弟弟。那个晌午吃的是面疙瘩煮红薯，原本甜甜的红薯到了我的嘴里却变成了味，我直喊：“苦，不好吃！”后半晌，原路返回城里，当晚我就躺倒了，发烧难过；记得是隔壁家的姑娘送来了羚翘解毒片......

        在最冷的冬日，人们总是盼望太阳出来的，但大雪之后的太阳，却催化了雪，泥泞了道路，让我们难行，我们的脚上可是没有啥好的鞋子可穿。房顶上的雪化成水，滴答滴答，让人很是心烦；次日一早，屋檐下挂出一溜长长的冰棒条，有小孩使棍子把那物敲下，拿在手里把玩，好似一支巨大的冰枪冰剑。

        河里也结了冰，人们可以在上面走，打陀螺。我寻着一处薄冰，打破一小块，捡在手里观瞧，这玩意晶莹剔透，宛若玻璃与宝玉，无比诱人，我用口亲了亲它，冰凉透心；从身边草丛里找了根麦秆，用嘴含住去吹这块冰，旋即吹出一个小孔，便将麦秆穿进去，弄成一个圆环，提在手里......。但亲近河冰，也会发生意外的。我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一个冬日，带着弟弟妹妹出去转悠，在县城东城壕边上走，妹妹用脚去踩冰，一不留神冰破，鞋子进水里，她一下子“鸣鸣”地哭了起来，还好离家不远，赶快回家。

        有一段时间，在寒冷的冬夜，不知何故，我的床总被尿湿。大人斥责我懒惰，我却难以辩解，因为每回出丑事的霎那间，自己一点不知晓，事毕无比自责，甚至给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总是夜半醒来，被子已湿，不敢声张，用自己身体压住尿处，生生把它暖干；幸好，整日吃素的体液无大异味。据今日的科学判断，那是营养不良阻碍发育与极其活跃相矛盾造成的，试想彼时如有大米饭扣肉、羊肉汤泡馍等滋养一下我幼小瘦弱的身体，我定会茁壮成长、被窝干干吧。

        那时尽管冷，我还时常去县城外的南河滩去捡柴火。河滩上，望不见人影，望不见青草，只有落尽叶子的柳树；北风呜呜地响，吹起细沙，打到脸上生疼，耳朵像被刀割；那风甚至能推着人走。我四下里寻干枯的枝杈，那是生火助燃的必备品，那是寒冷冬日的温暖之物。 我忽然瞅见野地里躺着一只孤零零的麻雀，四脚朝天，早已被冻僵在那里，使我一下子生出怜悯来。当我捡够回家、走过田野、走到城壕，走进东街时，那风被挡在了身后，才感觉进入到温馨的地方，让我明白有城镇真好、有家真好。

        总记得，那时的冬天里县城出现一家要饭的，夫妻二人带着孩子，男人魁梧高大，但是个瞎子；妻子瘦小，却生了一堆孩子，大大小小蓬头垢面叽叽喳喳地围着他们。不知他们从何处来，不知他们咋过日子。我站在人群里看他们，仿佛在看杂耍，在寒冷的冬天他们住哪呢？听大人们说他们一家就住在县城边上麦地里的棚屋里面，他们的孩子有的就是生在雪窝里。我静静地看着，他们一个个似乎还蛮快活，我想他们会象我一样尿床吗？一晃四十几年过去了，这家人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些孩子跟我一样也长大了吗？如在今日，他们一定是精准扶贫的对象。我不禁感觉有家真好。今天每当我在寒冷的冬日，走进小区，远远望见自家屋里闪着温暖的灯光时，便会有一股温馨之感，有家真好。

        冬天快过完的时候，天缓慢地转暧，我的两脚发痒，那是被冻肿处对气温的感觉与反应，我期盼着春天的到来、期盼着早些换上轻薄的衣裳、期盼着下一个冬天不再寒冷。

        感谢小时候的冬天，使我在寒冷苦难中感受了温暖亲情；更感谢今天这个伟大的时代，应珍惜今天的幸福。

                  2019.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