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走吧,呆雁
薛宝钗笼上了红麝串,宝玉想看看那个手串。奈何宝钗肌肤丰泽,手串一时褪不下来。宝玉在旁边看着薛宝钗那雪白的胳膊,心中不免想:“这个膀子,若长在林姑娘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我没福。”如此想着,他便又抬头看宝钗的形容,觉得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竟不禁看呆了,成了一只“ 呆雁 ”。
在比《红楼梦》的故事更古的古代,我们男人便有“齐人之福”的美好想象。几千年下来,男人们贼心不死,竟仍是如此。就连宝玉这样一个男子,竟也不能免俗,存了这样的想法。
别的我就不说了。我说说唐朝的事情,这是一个被我们歌颂了太多的朝代。我们觉得,在大唐,我们民族的精气神都是昂扬的。可就是在唐代,我们的男性,依然故我。白居易的诗写得好啊:“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史实我也不去考证了,假如白居易的这两个小妾中的小蛮早死了,当白居易看着樊素时,不知他会不会像宝玉那样想:小蛮那么美的腰,要是能长在樊素身上就好了,正是恨我没福?
在《金瓶梅》中,西门庆有好多个女人。他喜欢潘金莲,是因为她脚小,曲儿唱得好;他娶孟玉楼,是因为孟玉楼有钱;他和王六儿搞上,特别满意于她喜欢一种独特的滚床单姿势;他娶孙雪娥,就是娶回来了一个会做饭的。
西门庆实现了很多男人的梦想,他因此而成为很多男人的偶像,直至于今。
可笑的是,男人的这种梦想,于今竟成了很多女人对自我的期待。有一个顺口溜说得好:“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开得起汽车、买得起洋房、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而有的女人更是放言:“除了生孩子,我压根儿就不需要男人。”我知道,这样的话语可能带有女权的意味,孰不知,这样的话语也是很可男人的心。
女人让自己无所不能,这样的现实和“做最好的自己”的教育大有关系。现在,大家都认同了这样的教育,都在努力让自己更好。这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其成为唯一了,道路也就成了圈套。
与众多的女性相比,林妹妹就不中这样的圈套。她多愁多病,她使小性儿,她有一张伶俐的嘴……但就是这个不“做最好的自己”的林妹妹,最终赢得了爱情。
同时,她也用自己的不完美,给宝玉上了深刻的一课。爱,不是买卖,不是要去选一个最好;爱,就是爱,在对象的不完美中,爱的价值和意义才显现出来。爱,却要求对象的完美,这是计较,这不是爱;爱,哪怕对象不完美,依然爱,这才是爱。
林妹妹通过葬花,已经给宝玉上了一课:你们男人,可以配得上美好的事物。在上了这堂课后,宝玉知道了去追求美好的事物,但他这一次的追求,步子迈地大了些,扯着了蛋,他一下子就从追求美好迈到了追求完美和全美。有这样的妄想,不成呆雁,也会成为西门庆。
好在他只是成了呆雁,没有成为西门庆。
好在林妹妹出现,让附在他身上的呆雁飞走了。
要是能有更多的人,能有这样的“好在”,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