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糕
对冷饮的记忆是从雪糕开始的。小时候,能吃上一块雪糕,对村里的孩子来说,尤其欢喜得很。不像城里长大的孩子,乡下的孩子从小就生长在一个物质匮乏的环境里,上世纪尤其如此。得到一些好吃的,乡下的孩童总要高兴半天,我也不例外。
那时的村里,货郎担还很多。这种传统的中国乡村贸易方式,自传统社会起一直赓续到共和国的时代,满足了中国广大乡村对商品的需要。货郎担交易方式灵活,可以用现金,也可以物易物。就我所知,童年的时候就可以拿稻子、甚至用铝盒换取小贩的商品。
远方到来的货郎担,把外面的见闻,针头线脑、甚至一些吃食全部都带来了。当货郎担摇着拨浪鼓,喊起“针头线脑”的吆喝声,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全都涌向了货郎担,把小贩围了一个严严实实,宛如铜墙铁壁般。不管买不买,总要在货担子翻寻着一些需要的东西,大人们找些生活用品,小孩子总要找些好吃的。小贩的商品不愁卖,没带钱,不要紧,回家取些米,过了秤,就两讫了。
村人如同蜜蜂般嗡嗡地来,又如蜂群一样急急忙忙地去。不一会儿,货郎担的筐里的商品就空空如也,换回了几张毛票和一些粮食,双方心满意足地各自离去了。我也在货郎担这里买过一些吃的东西,无非是些唐僧肉、无花果、果脯一类的小零食,这些东西价贱却能满足口腹之欲,实在是极具性价比的选择。但我却从未见到雪糕。
第一次见到雪糕,我清楚地记得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夏日午后的旧事了。当时,一个男人骑着二八大杠的凤凰牌自行车,车后驮着一个白色塑料发泡箱子,用绳子紧紧扎在车后座上,箱子上还盖一床小被子,停在村头叫卖。当时我还很好奇,怎么一个箱子还盖着被子,难不成是怕冷吗?没等我想清楚,小贩就扯着嗓子喊,“卖雪糕了,卖雪糕了。”当时我不知雪糕是何物,便跑回家,把祖母拉了过来,央求她给我买一个。
九十年代初,雪糕的价格确并不低,要两毛一根,我磨了祖母半天,给我买了一根。交了钱,小贩掀开被子,打开塑料发泡盒子,立马升腾起一团雾,宛如孙行者打了一个筋斗云,让人觉得虚无缥缈。那时的我当然不清楚这种现象,只觉得这种如同仙境样的东西,肯定好吃。
拿到雪糕,我迫不及待地撕开了白色的包装纸,然后咬了一口,感觉里面粘粘的。当时天气也很热,雪糕边吃边化,总感觉嘴里有类似卫生纸一样的东西,越吃越多,味道也不是太甜,我当时觉得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马上就要扔掉,却被祖母拿去了。祖母倒是觉得这个雪糕还行,一点不剩地吃完了。
从此,我似乎和雪糕结下了梁子,任凭别人怎么夸,我都不愿意品尝了。只怪那时的味觉记得太深刻了,现在我都能体会到吃卫生纸的感觉。只是,后来在村里再也没有见到卖雪糕的人来,货郎担倒是经常来,也卖过雪糕,我却再不敢轻易尝试,因为与其花钱买这个东西,还不如买些唐僧肉、无花果一类的小零食,更划算些。
第二次再尝到雪糕一类的冷饮,那要到多年以后了。那时,我从一名留守儿童晋级到了成为了进城务工人员子女,来到了城市。在城市里,我亲身见到了丰富而且种类繁多的商品,对我这个乡下来的孩子来说,完全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在这里,我了解到了雪糕有个新鲜的学名“冰淇淋”,这名字实在洋气,我原来并不知道这件事。在父母的劝说下,我品尝了正宗的冰淇淋,冰凉而且甜冽,咬下第一口,就让我彻底爱上了这个味道。
我回溯过往,原来多年前吃到了假冒的雪糕,宛如遇到了李鬼却把它当做李逵,真是欺煞我也。随着吃冰淇淋次数的增多,我发现冰淇淋的味道和种类还真多,有冰棒,有水果味的,有火炬,有夹心,有巧克力脆皮,有花生米,有芝麻,有纯粹的奶油,甚至还有不同形状的。原来我所谓的雪糕,只是这个大家族的一小分子,从而让我一叶障目,不见整个冰淇淋的庐山真面目。
随着吃冰淇淋次数的增多,对味道也越来越挑剔。第一次吃上真正冰淇淋的味道,永远是那么美好,吃多了,味蕾就变得挑剔了,很难伺候了。总觉得还缺少点什么,但是嘴上又说不出,倒是第一次吃雪糕的味道现在还停留在记忆的海洋中,感觉如此强烈,却又抹杀不去,在每次吃冰淇淋的日子里慢慢咂摸。
当初物质匮乏的年代,什么东西吃起来都香,觉得什么都好吃,当然我第一次吃雪糕的感觉例外。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逐渐有能力吃到了很多菜、水果和冰淇淋,味蕾反而变得挑剔了。
于是,原来寡淡的饮食能吃得尽兴,现在要加很多的调料,用重油、辣椒等一众佐料来烘托,我们早已忘记了食物的真味,反而去品尝佐料,这些远远不是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现在却趋之若鹜,忘记了最终的目的乃是果腹。
雪糕更是如此,总要不断地更换着口味,不断地去寻找未曾体验的配料,雪糕最初的功用早已被我们抛诸脑后,是我们的味蕾变得更难伺候了,还是我们早已忘记了雪糕的功用是什么,恐怕每个人心里都有着一本明白账。
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这句古语清楚明白地提醒了我们,我们从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到了物质异常丰富的时代。我们一时间忘记了许多,总是在不停地尝试着新奇的味道,新奇的食材,再想返回到原本的生活方式,是再也不可能了。
但这种生活方式,正在透支我们的身体,我们忘记了最纯真的目的,最健康的生活方式,一味的追求味觉的刺激。回望来时路,我们早已变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