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影
是梦。踉踉跄跄穿过盛满忍冬花香的回廊,驻足,踮脚,等待斑驳的旧木雕花窗棂停滞在瞳孔前,不曾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呛口繁华,也不是“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沧桑过往,只是默片悄然播放……
剪影剪•蝉
“我发现了,好像。”
“准备……”
“嘿,我粘着了,我粘着了!”
举着长长竹竿灰头土脸的小丫头片子欢呼雀跃,爽朗的笑声擦过墨绿的苗秧,将蝉鸣笼罩的夏天脆生生撕开了口。
“快给我瞧瞧看!我都不知道蝉长啥样!”常住在城市的表姐小心翼翼猫在我的身后,迫不及待中带着畏手畏脚的意味,白净的手在半透明的布袋外延扑腾,迎来的是作为土娃子的我的毫不犹豫地嘲笑。
毒辣的日头终是在乌绿深林不近人情的脸色面前束手就擒,只是不见杀伤力的热浪攀着风一浪高过一浪袭来,头昏脑胀,却未退减热情。表姐提溜着外婆赶集用的大布袋,拽紧我没有拿着长杆叱咤风云的左手和衣料纤维,而身手较敏捷的我在树叶疯长的植被上搜寻躲藏在细缝间的夏日歌手,在与表姐的完美配合下,将其塞入布袋中。
夏日的热风解散了我的长发,松松垮垮圈着一点锁碎,我只好助一臂之力,扯开妈妈精心编好的发髻,将皮圈通过翻转多次的方式,笨拙地将紧捏着得布袋封了口带回家。
“你瞧,知了即使身处在囹圄中,也从未放弃吟唱。”颓圮篱墙旁是一口老井,疯狂蔓延着青苔,母亲在下面刷洗中午的碗筷,瞧见我凯旋归来的“俘虏”若有所悟地教导道。
我撅起嘴自以为是,不解风情说:“他真是毫无作为囚徒的自觉。”
正巧,被出来提水的外婆听见,眼睛弯成月牙对着母亲咪咪笑:“现在和小丫头片子说这些,就是对牛弹琴。”
年少时,有些话,不是听不懂,只是希望充斥着此起彼伏蝉鸣的夏天,可以更长久地萦绕在我的耳畔,光阴就此将我抛弃,这是属于太宰治式的睿智。
剪影剪•巷
灰暗阴霾的天空下,叫嚣着的雨水附在窗框上变得模糊,下课铃声从远处软弱无力的爬进教室,无法遏制的是他们在习题的油墨上高速飞旋的手。忽然间,仿若辛辣的海风没入我的鼻腔,我身在悬崖峭壁上,擦干额间滚烫的汗珠,手中攥着几个泛着微光的玻璃瓶,像是星星坠落凝成的琥珀。
高手如云的重门猛然推开,草巷特有的湿漉的清香闯了进来。
是隔壁理重班的阿君,我转头。
两个女孩的会合总是充斥着肆意的畅谈,谈风轻云淡的平凡故事,谈尘埃积淀的厚重历史;谈冗长的题海囚禁漂泊的灵魂,谈杨柳依依,桃花灼灼和杨春白雪……雨水顺着屋檐滑进衣领,引得一阵哆嗦,细碎的谈话声,充斥着黑白相间空荡荡的走廊里。
回忆在悠长,悠长,寂寞的雨巷……
“你更喜欢《雨巷》,还是《再别康桥》?”阿君突然问。语文课本的正反面描摹的是两个迥然不同的诗界,而半大的人儿最喜欢的莫过于故作深沉,故作文雅的比较。
“《再别康桥》蜻蜓点水式的浪漫和依恋是我无法抵御的,《雨巷》倒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愁绪。”老实巴交地回答显得生硬。如今,伏在案头翻阅现代文学史书的自己虔诚地默默说声抱歉。
我幼年时跨越街道的喧嚣,穿街过巷,一心追寻着“聒噪”的蝉声,渐渐有了少年模样后,却尤爱在深巷中看几位年逾花甲的大爷,端坐对弈,楚河汉界,跳马飞象,眼及是布满皱纹的手,只听砰的一响,木制的棋子敲碎了倾洒的暖阳。
可到底我是喜欢了无声的文字,到底我迷恋上手握钢笔的触感,即便时而语文老师摇头晃脑几句嘲笑:“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剪影剪•雨
盛夏的身影蛰伏在地表,太阳依旧散发出炽热的光芒,大地翻卷着滚滚热浪,所以人等待着滂沱大雨酣畅而来。这是我从大学回来的第三天。
天遂人意。阵阵凉风起,不知何时聚集的云层将原本跋扈的太阳挤出了幕布,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原本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恍惚间变得幽静空旷,仿若隔世,雨丝纤细轻盈,灵动雅致,低空四处奔波的虫雀,摇曳的街道香樟树,成为心尖上的缩影。江南夏雨倒不如同我所阅读之书中所见的热烈,狂妄,倒如涉世沉稳者暗藏在心窝深处的沉寂和洒脱。
幼年曾厌恶雨,不过是因为它阻断了我通往自由之地的路;少年时沉沦在“君未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和“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窥探婉约缠绵的缱绻诗篇中,为不知所述的孤独,悲愁和哀怨落泪,坚守着曾在书上看到的那句——“破碎,才能称之为美”;直至到要背上行囊拖着皮箱独自走上漂泊的年纪,才似醍醐灌顶,在朦胧的霓虹灯影间简单捕捉清新悦耳的清音雅韵,使自己如同万物般在淅淅沥沥中得到洗涤,“人生不可能总是高潮,生活也不可能永远是诗”,如此便是口中频繁说道的长大罢。
此刻,我执笔在书桌前,任夏雨肆意越过窗框,在窗帘和后背描摹一幅意境奇妙的水墨画,心间是从未有过的畅然洒脱。
其实,我渴望的不过是一个碧空万里,清风微徐,天高云淡的世界。
仰望昨日亭台楼阁,已是镜水花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剪影,也必然成为铭记于记忆广场绚烂一霎的火光。长大,就像是没有路标的迷宫,上错的车,下错的站,都将是因果。
我站在冷风刺骨的山岗,俯瞰的是薄雾晕染过的灯火阑珊,是否有人在耳畔指引,何处是我的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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