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与禅意【帝君凤九】【42】
饭后众人喝茶各自聊着闲篇,是个难得神魔一界其乐融融的时候,上神玄冥来至我跟前,请求借一步说话。我看他神色很是严正,于是起身带他去了后进院的书斋。
我方才在软榻上坐定,便见他跪倒在地,行了大礼。虽说也不为过,可眼下并无因由,我不禁蹙眉,开口让道:
上神无需行此大礼,请起吧。
玄冥却没有起身,他伏在地上,声音有些紧张:
小神请帝恕罪。若非小神当初听信了护法颜佳的说词,借弦清戍徒一事引帝君至梵音谷,正中到缈落的算计。缈落借不到弦清蔓生之身,凤九女君便不会被伤,更不会被人拿走记忆放置于别处。
我总觉得之前玄冥看我与凤九的忧虑里,还有一抹其他的情绪,此时我终于明白了,那是抱歉,这也解释了自他入谷以来的警惕以及帮衬,原来他静将错处算在了自己身上。
我望着眼前这个本来很骄傲的年轻神祗,淡淡说道:
这并非上神的过错,上神也无需自责。起身吧。
玄冥抬起头看我,他只继续说下去:
当日弦清提起请帝君入梵音谷,小神觉得本不必,便回绝了,后来是颜佳护法亲自出面,以弦清母族之份位,言帝君同神族小视了灵族同戍徒,小神不想因此生出嫌隙,当日才至帝君座前一请。
他言语一顿,在开口有些艰涩:
再者,小神当日求娶青丘女君被拒,更被帝君拦下,小神也正想有个因由到帝君座前一辩,而颜佳那时找上小神,正巧给了小神一个因由。不仅如此,她还向小神提及了羽雀惊鸿夜宴,提了女君将一舞。
小神知晓女君待帝君情深,也听说帝君待女君并非无意。玄冥想女君自是希望帝君能看见自己一舞,,何必不成全她一人一心。
是小神的执念太过,被一时迷惑了心智,没有做多想,正被缈落利用。入谷以来,本已觉不当也带了警觉,终究还是酿成眼下之象。
我面上神色如常,没有什么起伏变化,只垂眼看着跪倒在面前青袍男子。难道当真还能责怪他什么吗?他不过爱上了一个好心肠并且绝色的女仙,家世身份均匹配得上,他会心悦于她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因为这份心悦他甚至不惜成全她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慕。如果说这便是他所说的执念,谁能说有情便是错;如果说他的执念是错,那么我的执念呢?难道不比他的更深重。
因有这样一个执念被恰好的放进一个精妙的算计中,本就不是什么太惊人的意外,而更像是理应如此的事情。而这便是缈落的算计,用情以算,用情以计,无所不用其极,计计诛心。
默了一刻,我起身略扶了玄冥一把:
上神不必如此,本君也并不以为上神在这件事上有何错处,如若四海八荒,至情至信之人皆被利用算计,这样的六界,已不是本君当初共主天下时的初衷,是时候一变才好。
玄冥惊惶的看着被我扶住的手臂,印象中似乎帝君不是如此礼贤下士之人,我的确不是,不过遇到了凤九,遇到了一个情字,才偶尔生出些惺惺相惜罢了。
起身无语,玄冥只冲我深深一拜。一拜过后,又自嘲轻笑:
尊神的气度,小神折服,难怪女君钟情不悔。
其实时间面前,我与他本就不平等,因为他所经历着的世界,我皆经历过,甚至更直接更残酷,所以我看得开些,看得淡些,感悟多些,都是理所应当的。是我是他都无法改变的事实而。我毫不怀疑,待他经过了更多岁月磨砺,这个男子也会更淡泊更温润也更出众。
可在情面前,我们又是类同的,那是不以年纪身份为论的,只之于心的感触。
我静静看着眼前的年轻神祗,连宋看人没有错,果然是翘楚。他已经很好很优秀,他只是还没有遇见那个对的人罢了。可这是岁月才能给他,是他爱过痛过才能得到的领悟,并非我能出口劝说的尽,好像我这样一个一向冷情的神尊,也不该是那个应当奉劝他的人。因此我只能含笑不语,又仿佛,话语皆在那淡淡一笑中。
随后我又向他问起了关于北海的那个宫娥蔓生,玄冥在北海神宫对此人并没有特别的关注和了解,开始关注是戍徒一事之后,了解更谈不上,只是道听途说。不过据他所言,即便是弦清,也不是很清楚蔓生的来历,只道她并非地道的北海之人,究竟如何到神宫当值,不得而知。这到引得我的关注。
这些天来,我逐渐对缈落的计划有了些更细致的想法,她看准情缘的一念专注,利用加害于人,已是明摆的事。而我一直疑惑的还有一事,便是缈落此次现身,化形皆不似她从前娇艳妩媚的惯常模样,而是借他人的身体,不同的人,仙力微弱的人以栖身,这本身是件值得细想下去的事情。
浣溪沙。
浣溪沙是临近皇城宫殿的一处院落,据说是凤九之前来族学受教时惯常的居所,此次赴宴,她也仍住在了浣溪沙,不过只住了一晚。如今,这院子里拘着北海宫娥蔓生,至少化形上是北海的宫娥蔓生。
连宋挥手解开了门前的禁制,改设了一道结界,同我和玄冥一并进到院中。浣溪沙是个精致的小院,只一进,门前有影壁,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只是灰檐白墙无画,正殿同东西厢之间有小巧的木制回廊相连,到像是女子闺阁的模样,却又很大气,不似小家碧玉那般甜腻。
来时路上连宋在一旁问我,怎么想起将此人拘在凤九的住所,虽说凤九此时并没住在此地,连宋问我就不怕凤九会误会。我到是不怕误会,因为我对凤九在此事上没有隐瞒。可最开始其实我也是不愿将蔓生拘禁于此的,可是我需顾及缈落的意会,如果我的猜测不错,缈落此一回孤注一掷,对自己也下了狠手,将自身六识拆散了,不易于形,便不易被察觉或是被抓住马脚。如今蔓生身上,哪怕看似已没有了缈落附着着的痕迹,并不代表缈落的感官意识不能所及。因此我对此人表示出若有若无的关注,会潜移默化的引导缈落,故而将她安身在凤九的住处,貌似我内里看重她,如若我看重凤九。这样缈落便会放心下来而不会旁生出别的枝节。
这时正殿中安静坐着一个纤细的女子,身上穿着的仍是北海宫娥那套衣裳,远远看去很素净,正是蔓生。她眉眼安然,完全看不出困象,也没有紧张害怕,这不是普通神宫仙侍能有的泰然处之,她就这样看着我们进到殿中,像是正翘首等着我的到来。
我没有开口,也没有给蔓生开口的机会。
在我祭出佩剑苍何无语一剑刺穿蔓生身体的一刻,连宋玄冥均惊呼出声:帝君。
眼前蔓生的眼中,晃过一瞬间的迟疑和不可置信,继而看了看我眼中闪烁着的淡然光芒,又懂得了似的自嘲一笑,她的身体缓缓消散成烟而去,没有伤痕,没有流血。衣裳失了支撑团做一堆落在了软榻上,一个活生生的女子身躯,只消散成了一片碎玉。
缈落原身乃是一块璞玉,这是她原身的一个碎片。
一旁连宋玄冥见状无不蹙眉惊讶,进而上前探看,连宋问道:
这是——?
我若无其事的解释道:
缈落原身的碎片。本君猜测,缈落将六识分散在了不同的化形中,有的是仙力微弱之人,如弦清;也有执念污浊之辈,如颜佳;只有蔓生此人,无来无去,无影无踪,一张小像尚被烧去,皆因不愿为人所知。想来接近利用戍徒弦清母子,生出这些事来,此人系一个因,再者凤九的记忆,也被放置此人躯壳中,因为至关重要,故而本君几乎断定,这应是缈落,或者缈落的一识或几识幻化而成。
连宋听了,点头连连称是,末了却不忘一句:
帝君圣明果断,可若是帝君刚才猜错了,那凤九丫头的记忆岂不从此找不回来?
我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也不是就那么确信自己的猜测一定没错,可我还是出手了,毫不犹豫。我不知道我的潜在意识里,是希望她记起我还是忘却。但她的记忆在另一个躯体里寄放着,又有缈落那样的妖觊觎,时候久了我总归觉得不安,即便我昨日还安慰凤九说这样的蛊要四角齐全了才可解,其实无论她想起还是忘记的都没关系,我都不会在意,最重要是她无恙。
我没有回答连宋,只将那块碎玉拾起收在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