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哑巴姑娘，曾经是我女友

楠楠曾是我指腹为婚的女朋友，当初我们都还在各自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被敲定了这桩姻缘。所以我出生后的第十天，还没到预产期的楠楠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追我了。

我们两家院子就隔一道墙，我妈说，我们还很小的时候，只要一个人哭了，另一个在那边马上也哭起来，好像练和声似的，再大点，楠楠在那边咳嗽一声，我这都能跟着也咳嗽一声。

把我们放一块的时候，我们就对视而笑，“嗯嗯啊啊”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婴语”，后来两个妈妈不由地打趣道：干脆现在就给他们成亲好了。我妈还说别的孩子最先会叫的通常都是“爸爸、妈妈”，而我和楠楠最先会叫的是彼此的名字。

楠楠两岁的时候，有了妹妹。那时候她妈妈照顾两个幼小的孩子常常忙得昏天黑地的，爸爸又常年在外打工。孩子小的时候很容易感冒发烧的，一到那个时候，楠楠妈妈就抱着小的拉着大的去村口的诊所给她们打针。

妈妈告诉过她很多次，孩子发烧尽量不要总是打针。虽然能快速退烧，但对孩子的身体不是太好，楠楠妈妈说也是没有办法，每次感冒都是大的还没好小的又发烧了，一个人带真的很吃力，没耐心慢慢拖着，所以每次都是去打针退烧。

最先发现楠楠不对劲的是我妈妈，妈妈说那时候我比较调皮，天天活蹦乱跳咋咋呼呼的，而楠楠总是静静地坐着，不吵不闹，有时候玩个小东西一玩就是一下午。我妈还想到底是女孩子啊，文文静静的。不像我那么讨嫌。

直到有次，我从门外进来跑得太急，眼看就要撞到背对着我的楠楠了，我妈在厨房边看到后大声地喊楠楠快躲开，结果我自己一个急刹脚，重重摔了个狗啃屎，而楠楠还坐在那里摆弄着手里的沙包，没有丝毫反应。

妈妈狐疑地走到楠楠背后轻轻地喊：“楠楠？”楠楠把沙包翻了个面，好像在拉边角的线头。“楠楠！”我就站在她背后，几乎快挨到她了，竟然还是完全没反应。妈妈慌忙坐下来，用手捧着楠楠的小脸，看着她的眼睛：“楠楠。”她扬起一张小小的笑脸，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妈妈抱起楠楠一路小跑，很快到了她家。我追在后面，听到妈妈惊慌地不停喊着楠楠妈妈的名字。

第二天，楠楠妈妈从镇上的医院回来，看到我妈妈就放声大哭，说检查过了，楠楠完全听不到声音了。而且，楠楠那个妹妹也是，没有听力。医生说可能是高烧时打的含有某种药的退烧针造成的。

从此妈妈对楠楠除了一如既往的疼爱还有很多心酸的惋惜，只是楠楠那时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小朋友有什么不一样，还是爱甜甜地笑。

我上小学那一年，楠楠又陆续有了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每天我去学校经过她家时，都会看到楠楠背着她小弟带着两个妹妹在门口玩，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背上的书包，有时候走很远回头还能看到她在望着我这个方向。

因为孩子太多，当初为了要个儿子，楠楠妈六年生了四个孩子，怀孕间隔太短，严重影响了身体健康，总是病恹恹的，又加上超生被罚款，所以楠楠家的经济状况也越来越拮据。她爸爸只好常年在外打工，妈妈一个人要操持这么多孩子肯定忙不过来，楠楠自然就早早地成了妈妈的小助手，带弟弟妹妹，帮着做家务。也就鲜少有空来我家了。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做作业，楠楠来了。妈妈摆摆手，招呼她去屋子里要给她拿糖果吃。她微笑着摇摇头，然后坐在我边上的小凳子上，静静地看着我写字。

我看到她看得那么认真，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我写了个“一”，然后伸出食指，用力地咧开嘴说“一”，示意她跟我学。楠楠嘴唇动了动，好像很用力的样子，但是好一会儿都没发出任何声音。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蠢，她怎么可能会说话，她都听不见。于是我就扭过头继续写作业了。“咿，恰...”我转过头，看到了楠楠在一遍遍地重复着夸张的嘴型。

对呀，楠楠是会说话的，记得我妈告诉过我，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名字，后来因为丧失了听力才不会说话的。从那以后，我会在她有空的时候试着教她说话，写字。可是教她说话很难，一直到我初中住校，她也没能说出几个标准的字的读音。

比起学说话而不成的无可奈何，她对写字有着特别的坚持。当我看到她把我的语文课本全都一字不落的抄下来的时候，简直震惊了。那些她大部分根本就不认识的字写得整整齐齐，和书上的印刷体差不多一样，不知道她那样一笔一划比对着写了多久。

我并没有教会她很多字，因为我知道就算教会她写，她也不一定能明白字意，再说我那时年龄小，教她就是一通瞎比划。有些比较好教，比如牛羊猪啊，眼睛鼻子手脚这些，指着实物写出来就行，还有名字、你、我、他这些，其他的就不知道她能明白多少了。

初中住校后，每个周末才回家，偶尔会见到她在家里忙忙碌碌，俨然就是个小大人了。后来我们全家搬去了城里，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事实上，从楠楠聋了以后，我们曾被指腹为婚的事情也成了过往的一句笑谈，没有人再提过了。

直到今年春节我陪妈妈回老家走亲戚，经过老屋，看到了带着孩子回来走娘家的楠楠，她见到我很兴奋地张大了嘴巴，努力地想说点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七岁那年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