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赎罪，我爸杀了人……”

1】

回家第一天，周玉婷就差点被父亲老周气个半死。

这个十一假期，她原本和丈夫王斌计划好带女儿去上海迪士尼乐园玩，但临行前一天夫妻俩因为一些琐事吵了起来，她一气之下就带着女儿回了老家。

难得见到女儿和外孙女的老周自然开心，张罗了一大桌吃的，还专门买了一个巧克力蛋糕。

谁知道蛋糕的夹层里有外孙女过敏的芒果，小女孩一吃，立刻浑身起疹子，哭闹不止，周玉婷在去医院的路上一直骂老周，老周一边心疼的看着孩子，一边努力的解释：“我真不知道她对芒果过敏，我要知道肯定不买的，我哪会故意害孩子呢？”

“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

周玉婷也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这些年，她就带女儿回来过五次，他怎么可能了解孩子对什么过敏呢，但看着女儿受罪，她还是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

好在过敏不严重，打了一瓶吊水就好多了，回去的路上，老周一直抱着外孙女，她跟在后面，看着父亲衰老的背影，好几次想说对不起，但最后都咽了回去。

2】

因为这事，老周第二天非要带外孙女出去买玩具。

周玉婷知道父亲这是在讨好自己，也是在为自己台阶下，所以就答应了。

祖孙三人去市中心溜达了半天，只要外孙女点名要的，老周都要给买，但被周玉婷给拦下了：“不能什么都给她买，会给她惯坏了，而且你退休金也没多少，还是省着点吧。”

老周笑：“这不是难得见你们一次吗，多花点没事，我平时都很省的。”

这话说的周玉婷又难受了一下，她想象着父亲一个人在家的画面，鼻头突然有些发酸。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和父亲道个歉，却突然在人海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周也看到了，他抱着外孙女跟那人打招呼：“宝宝，这是姥爷的弟弟，你叫二姥爷，叫啊……”

周玉婷呆呆的看着叔叔走到他们面前，他和父亲打招呼，还伸出手要抱她女儿，就在那双手即将碰到小女孩身体的刹那，周玉婷猛地清醒过来，她一下子抢过女儿，也不管老周在身后的呼喊，朝着家就疯狂的跑去了。

3】

到了家，周玉婷赶紧收拾起行李来，等老周拎着一堆玩具气喘吁吁的进门时，她刚和丈夫王斌通完电话。

“怎么了？玉婷？你这是怎么了？你要去哪啊？”

“我要回家，我不能在这呆着了，我得赶紧带孩子回去，”她不看父亲，继续在屋里查看有没有忘带什么，“王斌说来接我们，估计三个小时后到。”

老周一脸惊愕：“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回去？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玉婷不理他，外孙女却跑到他面前：“姥爷姥爷，这都是我的玩具吗？我想玩玩具，我要玩玩具。”

“好，好，姥爷给你拆啊，”老周无奈的看看女儿，然后把袋子里的玩具一一拿出来摆在外孙女面前，“呐，这是姥爷给你买的，这个是二姥爷给你买的……”

周玉婷一听，立刻抢过那个玩具摔在地上，女儿被这动静吓的哇哇大哭，她也不安慰，只是骂：“不准哭！再哭就把你扔在这里！”

“玉婷！”老周看着女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猥亵过我！你亲弟弟猥亵过我！”

这话一出口，周玉婷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猛地瘫在地上，像当年那样无助的哭了起来。

4】

周玉婷十岁那年，老周因为出差把她送去奶奶家住了几天，第二天正好是个周六，而过来串门的老周弟弟，就趁着老母亲外出买菜的那半个小时，把亲侄女猥亵了。

周玉婷母亲早逝，父亲又木讷，所以那时的她对xing几乎没有了解，但当叔叔把手指伸进她的内裤里时，她还是本能的反抗起来。

可她那时毕竟是个小女孩，面对的不仅是一个成年人，更是父辈的权威，所以当奶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擦干了眼泪，正坐在桌前写着作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但那之后，周玉婷的人生轨迹就变了。

她变得叛逆，不爱学习，到处惹是生非，人称小疯子，高考结束后她上了一个离家很远的专科学校，毕业后也去了外地打拼，之后结婚生女，逢年过节也几乎不回来，因为她知道，在这样全家团圆的日子里，那个恶魔一定会出现。

老周听女儿哭着说完这一切后，愣了许久，才颤抖着问她：“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直憋着？哪怕不和我说，和别人说……”

“你以为我没和别人说吗？”周玉婷冷笑着，“那晚我就和奶奶说了……但奶奶说，这是丢人的事，是我的错，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就会不要我了，我怕你不要我啊，我只有你了，我那时候只有你了……”

六十岁的老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捶自己，直到两个小时后，女婿王斌来敲门时，这个老人依然深陷在自责中。

5】

回去的路上，王斌一直在用后视镜观察妻子。

周玉婷躺在后座睡觉，她的眼睛肿的厉害，还时不时的抽泣两下，可双臂一直紧紧的抱着女儿，像是怕失去她，又像是在保护她。

那天吵架后，他就一直打她电话，但她就是不接，他知道她回了老家（她的朋友圈还是更新了一条），本想来找，但又怕她觉得自己在逼她，所以除了每天微信电话不断的道歉外，就一直在家里等着。

谈恋爱那会，他就发现周玉婷有时候会很偏激，偏激到他好几次都忍不住骂她是疯子。

而平时咋咋呼呼的周玉婷一听到这话，立刻变了一人，无论他怎么哀求认错，就是无声无息的哭，哭的他恨不得投胎一次重新做人。

只是哭成今天这样倒是第一次见，尤其岳父也是一样的模样，让他心疼的同时忍不住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家后，周玉婷说累，早早的洗了睡下了，王斌则专心的陪着女儿看动画片，给她讲故事，好好弥补一下平日欠下的父女时刻。

所以老周杀人的事，他们是第二天早晨才知道的。

6】

老周杀了弟弟。

周玉婷走后，老周就把弟弟叫来一起喝酒吃饭，晚上八点左右，邻居突然听到很剧烈的争吵声，接着像是打斗的声音，十分钟后，一辆警车停在了楼下。

是老周自己报的警，据后来的警方记录显示，老周用菜刀砍了弟弟二十多刀，主要集中在脑部和下体。

而当警察们给老周带上手铐的时候，他还一直喃喃着：“他活该，他活该……”

这些细节，都是半年后庭审时周玉婷旁听时得知的，她看着被告席上的父亲，他剃光了头，身子瘦弱了不少，像颗被冻坏的豆芽，缩着头，呆呆的坐在那里。

当法官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话时，他慢慢的站起来，好久才大喊一声：“他活该！”

因为情节恶劣，加上毫无悔过，拒不交代杀人动机，老周被判了十五年。

老周的律师安慰周玉婷：“毕竟是老年人，在里面表现好会减刑的，所以你多劝劝他，让他积极配合吧。”

可周玉婷心里黯然，就算减刑，父亲原本悠闲的晚年生活依旧是没了。

7】

所以后来周玉婷探视父亲时，第一句是：“早知道你会这么做，我就不告诉你那些事了……”

玻璃窗那边的父亲摇头：“你早该告诉我的，是我没保护好你，一想到这么多年你一直煎熬着，我就真的恨不得弄死自己，我真的太对不起你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爸，错的是他，是那个畜生，”周玉婷哭着说，“你和法院说吧，说你杀他为的是我，我没事的，我可以的，你去说吧，好吗？”

“不行！不能说！爸并不能再让你受伤了，今天我在这是罪有应得，”老周说，“我得赎罪，不为了那个畜生，为你妈。”

“……我妈？”

“我一直跟你说，你妈是意外去世的，其实不是，她是自杀……你三岁那年，那个畜生还没成家，经常来咱们家蹭吃蹭喝，我那时候真傻，一直把他当兄弟，一点没防着他……没想到有一天晚上，他趁我喝多睡着了，企图强奸你妈，你妈拼命反抗，虽然没让他得逞，但还是受了刺激，那之后精神一直不正常，没半年就自杀了……”老周低着头，“你妈当年和我说的时候，我一直不相信，我不想相信啊，那是我亲弟弟啊，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啊……后来你妈走了，我简直要和他拼命，但你奶奶哭着求我，说如果我进去了，你怎么办，我看在你的份上才……没想到，他竟然对你也做出这种事来，都是我的错，放任他害了你们，所以我罪有应得，我罪有应得啊……”

周玉婷不敢相信这里面还有这样的隐情，一想到自己原本可以有一个幸福完美的家庭，她就特别恨那个畜生，他两次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死一次真的是便宜他了！

她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愤然离开，毕竟父亲在这出悲剧里也担当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可他也终究为她们母女俩报了仇……

所以，一直坐到探视时间快结束时，周玉婷才缓缓的说：“爸，如果你当年就杀了他，那我更没人照顾，现在会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谁都不会想到，我不怨你，你也得原谅自己，你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出来，然后咱们一起回家，好吗？”

玻璃那侧的老周哭的像个孩子：“好，好，一起回家，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