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白街

林枫坐在地铁座位上，疲累地闭上了眼。办公楼的电梯间，嘈杂的广告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愈发吵闹。高地建筑的电子屏幕上，永远是颜色滚动的标语和宣传。白墙上、公交站台、地铁里，不分昼夜地在更换数字和词文，消费主义每时每刻都在瞄准你的钱包，为了塑造这种生活方式，它出现在各种你能看到、能听到的地方，如影随形。

这个城市的年轻人如《变形记》里的大甲虫一般，挤压变形，喘不过气。林枫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员，他想起《桃花源记》里的描写：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样的简单、幸福的世外桃源地，真令人向往啊。

地铁一站一停，人群上上下下，林枫困倦地睡着了。窗外，无尽的黑色攀爬贴近。好像过了没多久，地铁里广播响起：各位乘客请注意，列车已到终点站原白街站，请所有旅客下车。林枫惊醒，心想，终点站不是元通站吗，怎么变了？车上已经只剩他一人，还是先赶紧下车。

站台冷冷寂寂，想找个问话的人都没有。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和车，他只好走出站台，四处先看看情况。天上的月亮如灯，银光流泻，照亮地上的一切。他边走边观察，植物葱茏，人迹罕见，这是没有开发的地方吗？

步行了不知多久，他听见有小孩子的玩笑声，便大胆地靠上前去。小孩子们见他一个陌生人出现，倒不胆怯，只是好奇得打量他。他一身上班的工作服，手上拿着公文包。孩子们都是穿着纯白的连身衣，眼神天真，无知无畏。

“这里可以去市区吗？”林枫先开口问道。

“市区？什么是市区？市区是哪里？”小孩们不明白。

“那这里是哪里啊？”他又问。

“原白街喽！”他们一齐回答他。

原白街？这是什么地方，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天又晚了，总得先找个地方过夜，明日原路返回就是。一个扎独辫的小男孩带他回家，他跟随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小男孩喊他吃早饭。早餐有面食和汤，原料简单但美味可口。所有的食物放在芭蕉叶上，他们席地而坐用餐。林枫入乡随俗，没有多言。小男孩的爸爸妈妈衣服也是一身纯白，分上衣和下裤，宽宽松松的，像东南亚的纱笼一般。

听他们说话，最多的就是“这个”和“那个”。食物和器皿都没有具体的名称，全部用“这个”“那个”代替。他偷偷问小男孩，这些物品没有名字吗？小男孩说，东西不用取名字，反正未来的人也不按现在的名字叫。

他疑惑，问为什么。小男孩说因为没有记录的东西。他大吃一惊：这里没有文字吗？小孩看他一眼，说，没有。村里胡子最长最白的老爷爷讲过，很早之前也是有文字记录的，只是后一代的人都喜欢按自己的喜好命名，文字没有被记录的必要，渐渐地也就消失了。他们历代人懒得自己想名字，统统用“这个”“那个”指代。

他感到不可思议，一个没有文字的群体，是如何交流、如何进行精神娱乐的？他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小男孩说和他一起去，并自告奋勇做一个带路的人——“向导”。

街道上很干净，墙壁刷得粉白，大块纯净的原色，眼睛看了很舒服。蓝空、绿野、白色世界，没有红绿灯和无处不在的广告牌，他感到心神宁静，每一个毛孔都舒畅，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纯粹，好像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模样。

小男孩爬到旁边一个树上，身手敏捷地掏了一块东西。跳下去，举给他看，是一大块蜂蜜。他掰了一半，同他分享，一边说，真是难得，平常这东西总是被一种白黑色的动物吃光呢。根据他的形容，他听出来说的是蜜獾。

晚上很快就到了，原白街笼罩着一种莹莹的温润的银光，他抬头看月亮，不知月亮是否也照亮到他的家。昨晚和今天的经历梦境一般，很不真实，还是这一切真的是梦呢？

突然，小男孩神秘兮兮得问他，要不要去那上面，他指指月亮。他惊讶地结结巴巴，可、可以去月亮上面?你跟我来，他招招手，林枫紧随其后。

穿过密林，他们来到一棵参天大树旁，小男孩和林枫先后爬上树，到树冠顶端，他看见一条天梯直达夜空。他们爬了很长时间，到达月亮上的时候，都在大喘气。

月亮真美。原来上面没有广寒宫和嫦娥玉兔，她像一个温和的女孩子，有一点羞怯，又静静地笑着。弯月如钩，他们坐在上面，吹着晚风，十分舒适。

极目远眺，林枫看见一大片流动的彩色灯火，那是自己的城市吧，他心里唏嘘。你经常上来吗？他问小男孩。小男孩说，不常来，这里太远，梯子又太长，还得看这个的形状，它圆形的时候，坐上来还会滑下去哦。林枫听了哈哈大笑。

次日，林枫在小男孩的帮助下回到站台，搭上深夜仅有的一班车。以后坐这班车再也没有开到原白街站。每当天上挂弯月时，他都会抬头看，上面是否有一个小小孩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