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阿禾

多年前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坐在院子里的丝瓜架下乘凉。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俊朗的少年。我很惊讶，没想到这就是阿禾。多年不见，我都认不出他了。

昔日，那个爱玩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了。记忆里关于阿禾的往事，恍如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

                                  一

阿禾是我五叔的孩子，从小聪明伶俐。过去我们都在村子里住，小阿禾经常到我们家玩耍。

他喜欢围绕在我身边，缠着我给他讲故事，就像我的小尾巴一样。我给他讲《西游记》、《格林童话》，他听得津津有味。有时，他会跟我讨论故事的内容，问一些问题。这让我看到一个孩子的内心是多么纯净，所以我一定会耐心地给他解释，用心呵护他宝贵的求知欲。

渐渐地，他不满足于听我讲了，他要自己看书。可是又不认字，我们就共读一本书。他坐在我旁边，我读、他看。他感兴趣的故事，我们会反复读。日复一日，不知不觉间阿禾居然认识了不少的字。这个时候他只有5岁，而我比他大15岁。

                              二

我们村前有一条弯曲的小河。河水随着地势时缓时快地流淌。水流快的地方往往河面狭窄；水流和缓的地方往往河面开阔，河水深些。这样的河段我们称之为“河湾”。

每到夏天，河湾就成了小男孩们游戏的乐园。他们在这里游泳、玩水。有少数的家长考虑到安全问题，会叮嘱孩子“不要到河里玩水，危险！” 可是小河对他们的诱惑太大了，一句叮嘱怎么能阻拦得住孩子爱玩的天性呢？

河湾里经常有孩子在嬉戏、打闹，玩得热火朝天。热闹的氛围自然而然感染了啊禾。他很想加入到小伙伴中去，可是五叔就是那少数的家长之一，不让阿禾玩水。阿禾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小朋友开心游戏，眼神里全是向往。

有一天午后，我端了一盆衣服去河边洗。刚走出胡同口，不知阿禾在哪里看见我了，立即向我跑来，一边跑一边喊：“姐，姐，你要去河里吗？”

“是啊。”

“我跟你一起去！”

“你爸爸让你去吗？”

他眼神坚定，非常认真地说：“我爸说，跟着大人去，可以。”

他走在我身边，蹦蹦跳跳的，我们很快来到河边。河湾里已经有五、六个小男孩在游泳了。他们在水里尽情扑腾，叽叽喳喳的。这场面就像一个强大的磁场，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阿禾吸引过去了。

他脱下衣服放在岸边的石头上，小心翼翼地走到水里。水只没过他的下半身。他学着别的小孩，一会儿练习游泳，一会儿捉鱼、摸螺蛳……玩得投入，玩得忘我，玩得非常高兴。

那个夏天，他经常跟着我到河里玩水。没想到他的玩耍里藏着大收获。他竞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泳！而且游得很好。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水里他用四肢奋力划水，溅起无数晶莹的水花，身体一起一伏，若隐若现，犹如一只灵活的小青蛙，很快就游到河对岸。然后用一只手攀住岸边的石头，另一只手摸一把脸上的水，转过身来，冲着我开心地笑。

                              三

夏天多雨。有一次，一场大雨过后，我要去西瓜地看瓜。路过五叔家门口时，阿禾看见我了，要跟我一起去。我也乐得身边有这么一个聪明可爱的小伙伴。我们俩一起走在山路上。

雨后的天气很凉爽。阳光暂时还没有炙热起来，照在身上，倒像春天的暖阳般舒服。田野里到处都湿漉漉的。草叶上沾着亮晶晶的水珠，绿油油的底色上好像镶嵌了大小不等的珍珠。

沟渠里有积水了。青蛙躲在里面欢快地叫着，呱呱声不绝于耳。有的在远处，有的在近处，有的就在路边茂密的草丛里，清脆又嘹亮。等我们走近的时候，叫声立刻停止。难道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它们有意识地隐藏自己吗？这些小精灵，感觉如此灵敏，行为如此耐人寻味。

我只顾着赏风景，没留心脚下。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滑，我的左脚陷进淤泥里了。淤泥淹没到小腿。山路坑洼不平，雨水冲积的泥土，会堆积在低洼处形成淤泥。淤泥非常湿软，就像沼泽地里的淤泥一样，踩上就会陷进去。

阿禾看见了，他毫不犹豫地伸过来一只小手：“姐，不要害怕！来，我拉你上来！” 我赶紧握住他的手，接受他的盛情，接受他的友好，鼓励他的勇敢。

有阿禾倾力相助，眼前的困局变得微不足道。我把身体的重心放在右腿上，一使劲，像拔萝卜一样拔出了左脚。阿禾舒了口气：“哦，好险啊！” 接着，向我传授经验：“路边有矮草，你踩着矮草走就不会陷进去了。我就是这样走的。”

我暗自佩服这小家伙生活经验真够丰富的。恭敬不如从命，我立即按照他说的做。那些矮草在泥土里深深扎根，草根与泥土紧密结合，很好地固定了水土。走在上面柔软又韧性十足，犹如走在天然的地毯上。

                                四

后来，阿禾上学了，我去外地打工了。我回来过几次，阿禾在学校寄宿，一直没见到他。他的情况，我听父亲说过。阿禾上高中了，上大学了。

他那么聪明好学，成绩一直很好，考上大学是顺理成章的事，早在我意料之中。所以听到阿禾上大学的消息，我没有惊讶，只有高兴，由衷地高兴！就像我考上大学一样高兴！我的心情因此美丽了好几天。

离开家乡15年后，我又回到家里。当时正是夏天，一个午后，我坐在丝瓜架下乘凉。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俊朗的少年。他笑意盈盈地朝我走来，跟我打招呼：“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惊愕地站起来，怎么也认不出他是谁。他一定是察觉到我的惊愕了，沉默了几秒钟，又说：“我爸说，跟着大人，可以到河里玩水。”

我蓦地记起：“阿禾？你是阿禾！”

惊喜从天而降！昔日，那个爱玩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了。多年不见，我都认不出他了。刹那间，有好多话一齐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我赶紧上前拉着他的手，就像他小时候，我经常拉他的手那样。别人是“他乡遇故知” ，我是“家乡遇故知” 。心情却是一样的激动、高兴，难以言表。

我眼前又清晰地浮现出小阿禾游泳的情景：他像一只灵活的小青蛙，四肢奋力划水，击打起无数晶莹的水花。那水花迸溅到我的眼睛里。顿时，我的双眼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