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蜉蝣 ——张爱玲《烬余路》短评 - 草稿
在张爱玲眼中,世界犹如一个巨大的封闭容器,在战争的塑造下,人心被揉搓得起皱,人也愈发地局限于自身,愈发显现出如天地蜉蝣般的渺小、脆弱、苍白、自私、孤独。
特殊时期的人性、心理总有一定程度的扭曲。只有24岁的张爱玲却能冷静地在当局人与旁观者之间、生与死的边界游走,敏锐观察到身边人的变化。
张爱玲所说“人生的所谓‘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这种视角将世界颠倒过来观察,亦是当时大学生看战争的视角。年轻人所见极有限,只在学校里无忧无虑地“生存”,放眼观天下的意识极其匮乏,且又迷失于太多讯息中,讯息却不等于眼界,见识只能局限于方寸之间。很多年轻人因战争丧智,整日只知道吃喝,调情,似乎末日来临,必须快活一番。
不动声色中的嘲讽,让人觉得深刻而冷峻,如深井中的潮湿冷风。“至于我们大多数的学生,我们对于战争所抱的态度,可以打个譬喻,是像一个人坐在硬板凳上打瞌盹,虽然不舒服,而且没结没完地抱怨着,到底还是睡着了。”此种想法真是无比讽刺,国家之栋梁在战争面前显得脆弱而无知甚至可笑。当然,其中也有清醒又有感到责任重大的年轻人,但这是少数,多数是恐惧、想着保命,或抱怨打乱了本来快乐安稳的生活。正所谓只有在严峻的形势面前,真正有质量的人生才会呈现出它的意义。剩余的便平庸无奇,生而为人,生命存在之意义也算是与天地一蜉蝣“不相上下”了。肉体局限于自身这不到一立方米的空间内,损失不大,可人的精神和思想拘囿其中,冷漠、无知、麻木、脆弱、自私等等在人的内心日益壮大,那可真的让人生无比“丰富”了。
大学生只是一个代表性的群体,战争赋予他们的一切对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影响最大。张爱玲身为其中的一员,并没有避讳什么,她的视角似乎冷漠无情,但这影射的是更多人的麻木、自私、冷酷。她将一切暴露于真实的窥探下,没有绝对的美与丑、善与恶之分。张爱玲看似冷血,实则冷血的是整个时代,若张爱玲真正冷血无情,又为何讽刺这些真正麻木无情的世人?
被战争重塑之后的人,心理必然扭曲。受伤流血的人居然因为自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而得到了存在感的无比满足,甚至感到快乐;警报解除后的人们争着登上电车,唯恐浪费了一张电车票;习惯了战争的人们感到战后的和平氛围似乎更令人不安,“吃”成了香港的一种“流行疾病”,这本是人类正常的需求,在那时竟成了下流、反常的行为;病人获得排遣无聊的工作,跟自己的伤口发生感情;因为有太多无牵无挂的虚空与绝望,草率决定结了婚。这一切都是战争强加于人而人又将其用于自我安慰、刻意欺骗自己的手段,一种虚浮的、难辨真假的幸福感。这种扭曲的人性和挥之不去的自私、脆弱、孤独,恰到好处的填补了战争带来的空缺。因孤独脆弱想要得到踏实的生活而结婚,这永远不可能幸福,因为这样的婚姻只是为了摆脱战争时期的不安定气氛,单纯想得到踏实而已。青年人因安定的欲望束缚了自身,又在不断地探索对方中发现了人性的脆弱、自私和挥之不去的孤独,这样的婚姻恐怕是“战后人口大爆发”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吃”的热潮,亦使人恢复到原始的状态,一种单纯的欲望的状态,这是除了人的生存得到保障后的首要需求。
龙应台说:“《烬余录》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的百岁老人所写,但是当时的张爱玲只有24岁。”张爱玲的讽刺无缝不入,恰冰淇凌馅的糕点,初次相见,不过平平,往下深挖,便是猝不及防的寒冷。隐藏的毫无破绽的冷眼与蔑视比那些直白的批评更让人感触深刻,《烬余录》便是如此,它在人脑海中的回响迟迟不退去,而她对自身人性弱点的抽离,使人性的扭曲和荒凉看起来似乎不可拯救。毫不动情地冷眼旁观,缓缓地叙述周围的一切,这种悲凉而无奈的美、真实而苍凉的美随着寒冷直达内心,人的精神便亦在这条余烬之路上沉沦,又升华,最后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