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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双飞过万世千生去:徐克版《梁祝》把老故事讲出了新意味

2018-07-13  本文已影响5人  Miss铁牛

徐克这版《梁祝》拍于1994年,获提名四项金像奖,并荣获第1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配乐奖”,获提名第31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跨媒介改编剧本奖”。

1994年,是经典电影的井喷之年。

香港有《大话西游》、《东邪西毒》、《重庆森林》等;国外有《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等等。但即便是这样,我上高中时听说徐克这部电影,也并没太上心。

我那时还对传统文学的叙述体系抱有强烈的执念。这部电影,除了故事蓝本脱胎于传说,使用了不少反传统的叙述方法,当时觉得很反感。

然而,越随着年龄增长,越觉得这部片子耐看,甚至可以说这是徐克作品中的巅峰,就像《霸王别姬》之于陈凯歌。

对电影来说,情真意切,最是难得。

影片开头,一个少女披头散发地趴在房顶。她握着一个罐子,里面装着一只展不开翅的蝴蝶。天灰蒙蒙的,阴云不散。镜头一转,是看到英台的老父亲,一个涂脂抹粉的男人愤懑地表达着对畸形官场的疯狂渴望。

“欧阳家族就是因为抹得红光满面,官运才那样的亨通!”

魏晋时,男子以阴柔为美,争相涂脂抹粉,成了地位的象征。这在今天看来不合主流的审美在电影中被充分表达。故事里才貌双全的祝家小姐成了冥顽不化的叛逆丫头,她站在厅里接受父亲的训斥,素面朝天,天真得近乎于傻。与此同时,她苦心经营官场的父亲正不停地用一种莫名的膏脂搓揉已快没了颜色的面皮。

他的目标,是马家。

电影将传说中完美的祝英台塑造成这样一个形象,似乎是为了淋漓尽致地表达出终极意义层面对自由的渴求,为了让这个可怜的女子能合乎情理地摆脱束缚。

在传统版本中,英台因渴望求学而女扮男妆来到书院,在徐克这版电影中,祝家则是为了塑造一个合乎礼教的媳妇而将英台送进书院。这样的设置将人物命运的被动加深了许多。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女,能懂得些什么呢?母亲让她怎样,她便怎样。让她绑上腿,莲花碎步规规矩矩地行走,走到了房间门口,也不懂得转弯。母亲说,“再走你就出去了”,她便当真搬开了挡在前方的木头架子,走出门去。

她真的出去了,再没回来。

电影看完,才领悟这处漂亮的隐喻。从走出家门起,她冥冥之中已踏上不归路。

然而情节发展到这里,色调还是明快的。两位主角的相遇也很有诗意。青葱幽静的山间,抚琴的梁山伯徐徐回首,看见雀跃走过的新同学,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温润和干净。

第一天,按师母的悉心安排,祝英台夜宿书房,朦胧中听见了书生诵读诗书时的声音。这首诗,徐导选择了《诗经•陈风》中的《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月出》歌月怀人,朱熹谓“此亦男女相悦而相念之辞”,又是一处绝妙的伏笔。

延续了在家时混世魔王的风格,祝英台到了书院,也没给大家省心。原来的故事框架中,祝英台学问出众,这里则体现为反面——啥啥都不会。

而正因为这样,走下神坛的祝英台,才多了可爱,多了人性。

小高潮出现在一个黄昏,英台和山伯举琴被罚站。同窗玩闹冲撞,打碎了山伯的琴。英台即刻夺过碎琴,捧在手中,低语曰“我赔得起”。先生勃然大怒,命她继续罚站。

天渐渐黑了,梁山伯携琴,在树下席地而坐。他拨弄着琴弦,想安慰这个“兄弟”,自己却始终心烦意乱。先生之前教琴时曾说,梁山伯弹琴,缺情;所谓情,发自心肝脾肺肾。

这个呆头鹅不明白了,情是什么?发自心肝脾肺肾?

此时已经入夜,丛林茂密,流水淙淙,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似皆为伴奏。如同顿悟一般,琴声顺势而出。

很容易猜到,电影用的就是众所周知的《梁祝》片段,经久不衰的旋律在古琴音调中多了几许古老的情味,美得别出心裁,将今人之怀入故人之手,的确是将“情”的生发表达得更加理所当然。

这场戏十足是“情味”这个词的绝妙表达,愉悦,又不知所措。

琴声持续了很久,镜头从山林、到梁山伯手中的琴,再转换到房间里一语不发的祝英台。

这是一个觉醒的夜晚。

镜头缓缓拉近,让人看清楚那个沉默而正在觉醒的祝家小姐。她的傻,她的幼稚,她的冥顽不灵,在这个夜晚消失殆尽,代之以殷勤的期待和重重的忧虑。电影前半部分的无厘头与戏谑彻底到此为止,悲剧一步步铺开。

到这里,影片进度开始加快。夺人所爱的马家从未在影片中正脸出现,却时刻像一朵巨大的阴云,笼罩着原本应该纯粹的故事。

如同原本的故事线索,祝父称病,要求女儿归家。徐克将长亭送别这个经典桥段编排得现代性十足,按照原本的故事情节,梁山伯入祝府提亲后才知晓祝英台为女子,电影并没有将悬念挂到那时候,他们在送别的路上,就已经交换了彼此的勇气。

徐导才真正是明白,原本的整个故事里,能让他们勇敢表达的时刻,并没有太多。

再次迈进家门的祝英台,已经不是傻孩子。车如流水马如龙,马家提亲了,她固执地等她的梁公子前来。

他来了,带着寒酸的聘礼,坐着竹轿,避着马家声势浩大的下礼队伍,甘心收下母亲所有的奚落,来了。

楼台相会时,他看着盛装的女子,楞住了。他想象过这个场景,但绝没有这么具体,这么真实。畅叙旧事,苦中作乐,可那苦是消不去的。不消太久,她被母亲唤去试喜服。左等,不来,右等,不至,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贴身的丫鬟来说:小姐让你放心。梁公子笑了:我当然是放心的。

这里借用了宝黛二人的经典对白,“你放心”千言万语都在这三个字里。

当她长发飘飘地站在父亲堂前,眼中多了不曾有过的从容和坚定,也多了少女的妩媚。她提笔用写下那首《月出》,父亲大为满意,女儿终可成为一个体面的媳妇。

可只一句话,就让一切都走向了对立面。

我不嫁。

在这个暴雨之夜,梁山伯被祝府家丁乱棒打去,性命垂危。

祝英台则被关进家门,所有的窗户被木板严实地钉上。当最后一缕阳光被斩断时,她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卧在房顶看蝴蝶的小女孩;当她颤抖着双手展开山伯的来信,一个字也没有,只有触目惊心的血迹,绽开如奇诡的花朵。

她撕心裂肺地扑打着坚固的门板哭喊。楼下人来人往,没有人表现出听见了的样子。

影片中最具魏晋风度的若虚和尚,是祝母旧日的恋人。他仿佛就是梁祝这个故事的前传,也似乎意味着着他们的未来。他曾去过祝府,想为二人求一条生路。

和尚:这池里的鱼,你应该放生。

祝母:放他们出去,外面环境恶劣,适应不了,它们会死的。

和尚:变得不适应,是因为他们来自大海和溪流,世上根本不应该有池塘。

祝母:说的很潇洒,你能放下就不会出家当和尚了。

祝母更不敢尝试的,是一代代人建立起的生存秩序的崩溃。她接受过命运的安排,她以为只要不死,祝英台也会像她一样。

梁山伯撒手人寰了。她出阁那天,她独对妆镜,泪流成血。

路上照例是狂风大作,黑云压城。她跪在山伯坟前,大雨洗去脸上浓厚的脂粉,又见那个清秀娇俏的女子,洗尽铅华,一如懵懂无觉的昨日。

只有他们,才能这样毫无伪装地默默相对。

此处背景音乐,为旧曲填新词,用的依旧是《梁祝》曲调:

无言到面前 与君分杯水

清中有浓意 流出心底醉

不论冤或缘 莫说蝴蝶梦

还你此生此世 今生前世

双双飞过万世千生去

她一袭白衣,微笑着在狂风里向前。所有人在狂风中都像是小丑,蠕动,后退。只有她在前进着。

影片结尾比传统叙述,更多了一分画龙点睛。若虚和尚在书房中找到祝英台当年闲来无事画下的一对蝴蝶,纸已经黄得发脆。他在着同样黄得凄艳的晚霞中缓缓撕碎这张命符一样的画纸。

秋风疾扫,尽数吹走了纸屑。

而最后的两片,在僧人宽厚的手心里化为两只蝶,一前一后,翩跹入夕阳。

双双飞过万世千生去,这是传说的期待,也是故事的实际达成。表面而言,这部至今为许多人所不屑的香港电影颠覆了传统,打破了千年来人们心目中祝家小姐的完美形象。但是导演在每一个长镜头、每一声痛苦的呐喊中表达的人性,却让故事更加动人。

南朝民歌有“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之句,相比于很多传统剧目,徐克这部电影,在情感的真实性上,可能更接近这样坦荡赤诚的风格。

此外,影片对故事时代背景的铺排,亦很有见地,如借祝母旧时恋人之口谈西晋灭后南渡的士族,值得玩味。

总而言之,搞笑的前半部分并没有影响电影的格调,反而使故事多了几分生趣;对人性和爱情肌理的细腻考察又使得叙述格局从小儿女之情中跳出,一跃而为命运悲凉的发声。

所谓一咏三叹,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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