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彻底和解了
那是第二次通宵,父亲跟弟弟在另外两个房间早已鼾声如雷。我缩在被窝里,从一开始的恐惧到渐渐麻木,眼前好像晃过了无数张嘴,后背忽一阵地疼痛,胸口灼烧,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只得迷迷糊糊继续听着。你就是个贱人!隔空突然传来一句,大脑瞬间空白,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定了定神想再确认一次这是从母亲在说话吗?就是贱!这次听得真真地,是了,那一刻我的身体好像被无数把利刃穿透钉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头顶、手腕、胸口、大腿……全是刀子。忍了很久的眼泪喷涌而出,我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出声,再紧紧抱住了被子,诅骂还在继续,可是我已听不清,泪水流进了耳朵,挡住了声音。
天色渐暗,快要下班时,办公室里其他女孩子都欢天喜地得嚷着要抢票,我默默地看了她们一眼,继而转过头透过28楼巨大的玻璃墙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她们真幸福,回到家肯定是被当成宝贝一样疼着吧。
回家,多么温馨、热切的两个字,可我脑海里出现的却只有刚刚那一幕。
16年前,好几次,离家前的一个晚上我都是睁着眼到天亮的。我很想睡会,第二天清晨要赶车,可是,没办法。母亲也没有休息,她在房间的另一张床上从絮叨开始到诅骂,一般都会用上整整一个晚上。
我喜欢的人,她不喜欢。
我不想申辩,我知道再怎么辩白都没用,我也知道只要张嘴反对,这样的辱骂会变本加厉,只想着天快亮,可以快点逃走。
从小到大,做很多事都是为了寻求父母的认可,博得他们的欢心。他们对我极其严格,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读什么学校,甚至从来不让我撒娇也从未夸过我。
高考前,“就你这样还想考大学?”;看电视看到开心处忘形地哈哈大笑,“你笑什么笑,还有没有个样子!”我们之间的对话基本如此。初中时,我拼命学习,常常最早一个到教室,最晚一个锁门,只为了考上最好的高中。我想着这样,母亲能少骂我一点,至少她会高兴那么几天。
很多时候,许多离家在外的孩子遭遇了挫折或者遇到不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给家里打电话,我不是。初中开始住校,不管感冒还是咳嗽,我都是一个人到校门口的诊所解决的。有一年得了严重的伤寒,在门口吊了几天的药水也不见转好,班主任知道了,直接拉着我去了医院。遇到其他难事,能自己想办法的,能求助于他人解决的问题绝不会跟家里说。因为我怕,怕一开口得来是一顿训斥。在我们家,生病都是自己的错,而且一定会被劈头盖脸的臭骂一顿,我不敢。最严重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手机屏幕上亮起“老妈”两个字时,心底生出的都是抗拒与害怕。
长时间被否定的我很自卑,经常一个人郁郁寡欢。高中毕业,“对我的印象”那一栏,同学们用得最多的字眼是:多愁善感。平日说话,能用比较重的字眼就不会用软和的词;外表看起来刚直,内心却敏感、脆弱;也不会处理工作关系,毕业后工作的前几年还常常跟同事发生矛盾;感情上,总觉得对方随时都会舍我而去,没有一点安全感。
16年夏,某个周末的下午在电话里跟母亲再一次发生了争执后,我流着泪发信息给最要好的发小诉苦,她淡淡回了一句:就算妈妈再怎么对你,她还是你妈妈。没等我回复,她又接着说,每次你跟我讲完你跟阿姨之间的事情,我也很难过,但是我不想一直这么难过。瞬间才明白,阴郁的我也给发小带去许多困扰。
好强的个性提醒着自己要走出去。我开始发疯一样关注许多与心理学相关的公众号。很快,“原生家庭”这个词被推送到我面前,我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阅读大量相关的文章,我读出了启发:要建立自己的底线。
第一次,尝试挂断了怒吼母亲的电话。我很不安,20分钟后回拨。第二次、第三次,不再回拨。母亲一开始很生气,问我是不是故意的,我不出声。此后,她的电话变少了。我安心、自得其乐过了一段时间。
10个月前跟弟弟商量后,从深圳离职回到他所在的城市一起创业。相安无事的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段日子。虽然小摩擦不断,但从未放在心上,以为去了就过去了,也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直到某天,他不小心将一桶水撒在地上后,我又对他发了脾气,他像是忍了很久,爆发式地怒吼道:你现在跟妈有什么区别!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越来越像她了!你给我滚回深圳!原本追在他身后絮叨的我当场愣住了,这是弟弟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原来,总以“长姐如母”的姿态要求他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跟弟弟说话的语气间常带着责备与不耐烦,也从未觉得这样有何不妥,也才惊觉,我已经活成了另一个“母亲”。
你越抗拒,越会赋予其更多能量;你讨厌的,反而是自己身上已经具备了的。我开始不再关注“原生家庭”,我要自己找到“解药”。
买来一堆书,上午两小时、下午两小时的读。从心理学到方法论,从小说到纪实散文,从经典名著到人物传记,我一点点的啃,一点点地找自己的影子。从《遇见未知的自己》里学会了臣服,接受已经发生的事情,接受衍生的情绪,懂得了还有一个内在的“她”跟我在一起;从《瓦尔登湖》了解到只有回归生活的本质,重新认识自己后找到适合自己的活法,才能活得从容;而《生而不凡》帮助我从思维的坑里跳出来的同时,让我跟内在的“她”握手言和。
读书,不仅让我体会到学习的乐趣、颠覆了我陈旧的认知,也让我通过文字跟作者、跟自己沟通,我开始学着接受自己的一切、开始了解自己,也开始懂得:与外界的关系不过是与自我关系的投射。换言之,所有事情的发生不过是自身问题的折射。“她”自卑、脆弱、敏感,被忽略太久,“她”就是那个内在的小孩,“她”就是另一个自己。
如果说阅读充实了我的心灵,那么,跑步使我的生活更鲜活。当我坚持每天冥想、内观、跑步,学着接受“她”的一切,学着与“她”独处后,每天感受到平静、喜悦的时间越来越长,也对自己有了越来越清醒的热认识。当有不好的情绪出现时,当我想要向外界索取爱时,开始会有声音跳出来喊停。
当我换上一种怜悯与慈悲的心态看待外界时,好像一切都变了。同事变得不再那么让人讨厌,父母也变得不再那么啰嗦。他们那样说话,是为了泼我冷水不让我骄傲,激励我多努力;他们唠叨钱是希望我们能懂得珍惜,让我们知道赚钱不易;母亲用词不堪,是因为她急切地希望我能幸福……
我不再以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保护自己,由厌恶到感恩,从原谅走向爱,我将思维换成了:我是圆满的,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生命给我最好的礼物。
1月1日,给弟弟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书,表达了我内心真实的感情与对他的感谢。现在家里还摆着那天晚上他喝剩一半的江小白,瓶身上写着:总有人懂你的言外之意,也懂你的欲言又止。
1月12日,再次与台湾心理咨询师风对坐在一起时,她让我选出了三张卡片,并让我赋予它们意义。我选了:代表自给自足的爱的女王;智慧与永恒的戒指;健康与自由的百宝袋。
风问,如果只能留下一张,你留哪个?我说:女王。
风再问我,现在,你还想对那个小女孩说什么呢?
“谢谢你,是你让我成长,也是你让我学会了爱自己,让我更懂得包容。”我对着图片中的大笑的小女孩说:成为真正的自己,再去遇见更好的自己。
恍惚间,也明白了,母亲不过就是另一个“她”,现在,我完全有勇气跟妈妈说:让我来帮你跟“她”和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