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后的记忆(2):东京急行
也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想记录下这段生活,一段16年前的经历,似乎没有那么容易完全凭借记忆倒序回来。这些年看过越来越多的文章,言必提起日本失落的10年或者20年,习惯于用日暮黄昏中的老人来表述这个近在咫尺的邻国。稍有人称赞日本的国民素质、发达科技可能会冒着被扣上“精日贬华”大帽子的危险。我早已经失去血气要和别人在观点认知上一争对错高低,即便我心中笃信自己,我也不愿意独自去面对一个失去理智和精神家园,鼓躁喧嚣的人群。
初秋的东京已渐渐有些寒意,我所住的社员寮(给单身职工的宿舍)在一个名叫菊名(Kikuna)的小镇,之所以叫菊名,当然是取菊花之意。菊花虽然不是日本的国花,但是对日本人来说更带庄重尊贵,常见于日本皇室的装饰。菊名在东京和横滨的东急东横城际铁路线上,虽然属于东京都,其实离横滨市更近,记忆中只需几站路十几分钟的火车车程就可以到达横滨都市中心。我所上班的地方在靠近东京湾的豊田区,以在美国南部空旷大城市的生活经验来说,从住所到公司的直线距离估计其实也就区区20公里左右,可是要穿过东京市中心,转换两部地铁线,加上首尾的步行时间单程实在要历时1个半小时左右。
从每天早晨6点在社员寮用过早餐去乘城际铁路,到晚上8点回到原地用晚餐。每天3个小时在火车上的时间,带给我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也让我从开始的郁闷不解,到渐渐明白促成一个民族精神特质的自然因素。东急城际铁路并不属于东干线之类的高速列车,路过很多的岔道口和弯道常常会听到火车车轮摩擦铁轨的尖锐声音。站台上的人群会在火车停靠车门的位置两侧排成整齐的两列,中间的空间留给下车的人群。如果你是准时的每天乘坐同一班火车,你一定会留意到人们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天天乘坐同一个车厢,有时连队伍的顺序也都毫无变化。火车的到达一如日本人的守时,我记忆中前后应该不会差20秒钟。后来才明白这一点会带给人们出行特别的效率便利,出远门的时候你可以在网上查好列车时刻,即便只有1-2分钟的换乘间隔,你也仍然可以坐上计划中的火车,会在准确的时间到达你约定见面的地点。
上车下车尽管井然有序,但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运动之中仍然也难免踩到鞋子,你也常常会看到两个人彼此稍微弯腰低声道歉。我开始的时候会忍俊不禁,难道被踩到的人还要为脚挡了别人的道路而道歉不成?菊名上车的时候已经开始有点拥挤,只是偶尔会有一两个空位子。等到接近了东京繁华地带,银座一丁目这些地方,上车的人越来越多,哪怕你经历过北京13号地铁线的拥挤,你还是难以想象这里的人群稠密程度。如果你被挤到了最里侧挨着玻璃,你的鼻子可能会一直被窗户挤压着转头不得;如果一个瘦小的孩子站在人群中,他的双脚可以离开地面悬在空中而不用担心自己会跌倒,跌也只会趴在别人的身上。很多时候车门实在难以关闭,站警会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前端有软垫的推子,用力将门口的人群推进车厢。车子开动的时候,人群似乎又多了一些空间和轻松,很多人拿出刚刚在车站入口买的报纸或者新上市的漫画书,将手高举过头,仰着头一页页的翻看。越是这样的时候,人群却特别安静的出奇,听不到一丝高声的抱怨。最初的一段时间,我在这样的一周五天的地铁旅程中充满了苦闷,后悔从北京宽阔舒适的校园来到这能把人挤成图片的东京,最不能忍受的是,居然还不能大声的抱怨。
火车过了涉谷(Shibuya),要换乘去往永田町的地铁,一路上的拥挤如旧,只是地铁站之间的间隔相对较小,常常能得到挪动一下腿脚的机会。记忆中2001/2002那时候的日本地铁和今天上海的地铁基本上类似,线路繁多,自动化程度高,提醒预报上下站也非常醒目。地铁站内最大的不同,在上下班高峰的时候用耳朵能够清晰的听到,人们靠左站在自动扶梯上(和很多岛国一样,日本行车走路靠左),着急赶路的人们从右侧超越,能够听到整齐刷刷的跑步声。在这样的高节奏生活中,那一段时期日本年轻人过劳死常常见于报端,自然不会让人特别吃惊。路过永田町,发往东京湾豊田工业区方向的地铁因为人们逐渐开始下车,已经逐渐变得舒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