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集（11-12）

十一

“小哥哥，你喝酒了。“婧儿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我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没有说话，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了。醒来以后的日子似乎过得越来越快，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就要毕业了，婧儿也上三年级了。我沉浸在我的世界里，对婧儿也渐渐少了很多关心。

婧儿知道我喜欢思媛，但是她什么也不管也不问，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像我的影子一样。但是我不愿意让思媛乱想，就让她和我保持距离。她不开心，但是她不说。

后来的日子里我写了很多情书，但是思媛一封都没有看，全部退还给我。她说我们年纪还小。但是很快我们就毕业了。在这段离分别越来越近的时间里，我不停地在手臂上写下她的名字，好像要把她刻进我的骨头里。

领毕业证书的那天下午，我远远看着思媛，她好像有意疏远我。我凑过去问她要去哪个中学，她说还不知道。那天天气很好，可是我觉得很伤心。她就站在我面前，可是我觉得我们隔得好远。

临走的时候，我给她我在小学写的最后一封情书，她躲开了，没有伸手去接。她转身和朋友走上了回家的路。我狂奔在回家的路上，身后没有人追上来。我只是在满足心理的一个关于失恋的想象。这时候应该下场雨，然后我孤独地走回去，眼泪流下来，混在雨里，不会有人看出我的伤心，但是没有下雨。阳光灿烂，我身上只有汗。

回到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我看到桌子上有父亲打开的一包烟，我坐在床边，抽出一支放在嘴边，学着父亲忧愁的模样打着打火机。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失恋，第一支烟，很狼狈，或者只是我把自己扮演得很狼狈。我坐在床上吞云吐雾，雾里却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跑进来。

“小哥哥，你抽烟！我要告诉你爸爸！”婧儿说着又跑了出去。

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抽完这支香烟，我看着烟灰缸里的烟蒂，心里的感觉就像是刚刚告别了一个美好的时代。在这个告别的过程里，我完成了一次成长。我不在乎父亲会不会生气，我只在乎这一刻，我心里的感受。

晚上父亲回来以后把我打了一顿，恨铁不成钢似的。房门虚掩着，我知道婧儿在门外看着，她害怕了，但是她不敢进来阻止父亲。于是她哭着去找她的爸爸妈妈来劝我的父亲。

倔强的我没有流一滴眼泪，过去的事情不再值得我伤心。晚饭过后，我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乘凉，婧儿坐在我的旁边，看着我沉默不语的样子，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哥哥。”终于她开了口。

我没说话，看着院子里的向日葵盛放得几乎颓败的样子。

“小哥哥，你别生气了，抽烟不好。”她小心翼翼地安慰着我。

“嗯，我没事。”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和思媛可能就不会再见面了，也许我心里会一直难以忘记她，但是忘记也并不是最难的事。

这一夜无梦，也许是该醒了。手臂上的伤疤也渐渐愈合了，没有人会知道这段时间我经历了什么。

十二

离别的那个夏天，阳光很好，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蒸发殆尽。小学一别，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后来我在悠长的岁月里，渐渐遗忘了她。只有婧儿一直陪着我，这是一段简单而快乐的时光。

清晨五六点，太阳刚升起来，父亲出门去跑车，苏家人也起床去店里准备一天的生意，我和婧儿就在日常生活的琐碎声中醒来，吃过早饭，就闲了下来。那时候的我们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电视里的动画片还要等到晚上六点才播，对未来没有期待也没有恐惧的我们活得无忧无虑。

天晚集往西走是一片庄稼地，小麦刚割了一茬，我们没事干就去那里穿来穿去，大人们不管我们。几年以后那里修建成了本市最大的一个广场，但是那里却再也没有了水井、星空和萤火虫。

刚割完小麦，秸秆放在阳光下暴晒，干了以后会有人点着，然后变成了下一年的肥料。烟雾是清新的气味，和现在吸惯的雾霾不同。我常常怀念这种焚烧起来的味道，那时候我和婧儿常常穿梭在浓烟滚滚中，想象中我们身处仙境。

那时候常常玩得一身灰尘，拍一拍身子，荡起的尘埃能把我们与世隔绝。玩累了，坐在附近的一口水井旁。有时候旁边有农民的水桶，我们就从里面舀水喝，从地下打出的水沾着地下的纯洁和清凉，一口喝下去，身上的暑气消了一半。

我们经常忘了时间，玩到天黑，然后就躺在荒草堆上，看见天上的星星比现在城市的霓虹灯耀眼，而且近在眼前，触手可碰。还会听到不知名的虫鸣，整夜整夜不知疲惫，也有萤火虫会在树林间穿梭。婧儿累得睡着了，我就躺在旁边，听着她舒缓的呼吸声，整个世界的时间都慢了下来。

小麦割完，就种上了玉米，大人们开始管着我们，不让我们踩坏正在努力生长的玉米苗。后来很快这里就被辟为了开发地，等到这一地玉米被收割，这里就会盖起一座广场。后来施工的时候出了几起命案，有小孩子掉进井里淹死了，也有人被抢劫捅死了，还有人因为一个女人在这里打群架。大人们开始禁止我们去那里玩了，那里将变得繁华，可是繁华却带来了混乱。混乱中，我们还是健康地长大了。

等到这一地玉米快要成熟的时候，我就上初中了。学校离得有些距离，我开始骑车上学。每天早晨我骑车先把婧儿送到学校门口，然后再去我的学校，放学会也先回来接她。那时候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这样的生活已经成了生命中的习惯。

每天早晨我推着车子停在门口，骑坐在车上拨弄两下车铃，婧儿就蹦蹦跳跳地跑出来，侧坐在后座上，拦住我的腰。

“走喽！”

婧儿坐在后座总是很开心的样子。

两分钟以后，就到了小学门口，婧儿从车座上蹦下来，挥挥手：

“小哥哥，放学来接我啊！”

我们从来都不知道，这段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快乐时光，会在什么时候结束。而我们能做的，就是享受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