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红楼梦》系列之三——主角登场
感悟《红楼梦》系列之三——主角登场
《红楼梦》每回的开头都承接上一回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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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开头承接第一回娇杏与贾雨村的故事，娇杏偶因一回头，便为人上人。不过，贾雨村不太会做人，因恃才侮上引起上司同僚不满，不上一年便遭弹劾革职。他安顿好家属之后，自己便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这一游便游出了金陵十二钗之首林黛玉。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想给幼女请家教，贾雨村便经推荐成了林黛玉的家庭教师。
再接下来是第二回的重头戏——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四大家族之首贾府在冷子兴与贾雨村的闲聊叙旧中闪亮登场。
冷子兴是谁？他是贾雨村的旧友，也是名古董商人。曹公正是借冷子兴之口点明了贾府萧索衰败的趋势。为什么借冷子兴之口而非他人呢，这又不得不说曹公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写作手法。
《红楼梦》后期讲到一个细节，就是王熙凤拜托鸳鸯偷贾母的古董去典当，这就说明贾府当时已经在靠卖古董维持表面的排场。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 冷子兴作为古董商，对贾府内囊已经尽上来的实际情况是最先知晓的，因此，当贾雨村这个读书人尚且被贾府表面的峥嵘葱蔚迷惑时，冷子兴一言点出这只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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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曹公高明的地方在于不仅看到了这种趋势，还看到了导致这种衰败的必然原因。一是管理问题。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筹帷幄的竟无一个，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检。二是教育问题。养育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从宁荣二公开创基业开始，第二代贾代化，贾代儒延续尊荣，到第三代文字辈已开始不堪，贾敬终日只知炼丹，贾赦平庸，唯有贾政尚可堪任，但其实也不过是个迂腐虚伪的卫道者，再往下的玉字辈，草字辈已多是终日偷鸡摸狗，只知玩乐享福的纨绔子弟了，坐吃山空，想不败都难。
曹公这是第一次提到贾府衰败的问题，后面陆续还有多次提到，并分别借不同之人之口提出缓解的办法，只可惜清醒者总是少数，大多数人犹在梦中，改变不了大厦将倾的结局。
曹公借冷子兴对荣宁二府上下几代的人物谱系作了概括又详细的勾描，顺带着点明了林黛玉与贾府的亲戚关系，林黛玉的母亲贾敏是贾宝玉的爸爸贾政的亲妹妹，本回中贾敏过世，为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埋好伏笔。
还有《红楼梦》里的很多其他重要女性，如贾母，王熙凤，元春，迎春，探春，惜春也一一在此处露脸。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四春名字连起来是原应叹息，春代指女子美好的青春年华，春去冬来，女子像花一样凋零，惹曹公无限唏嘘感慨。越往下读就越发现“春”，“花”是《红楼梦》里很重要的意象，隐喻美好的事物终不能长久的哲学主题。可以说《红楼梦》里任何一个名字都不是随便取的，都有他深刻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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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本回除了带出一众主角，重点要介绍的还是主角中的主角贾宝玉，曹公着力突出他两点：一是奇，二是异。
看过第一回，知道贾宝玉是顽石转世，身世非凡，故曹公特意为他的出生安排了一段充满浪漫主义想象的离奇经历，他落草时口内衔着一块晶莹剔透上面还镌着字的美玉。中国传统文化里喜欢给大人物安一个离奇的身世，如简狄吞下玄鸟卵，怀孕生下了殷契，商王朝由此诞生；老子在他妈妈肚子里待了80年才出世，一出世便是白眉虚发的老者。
正因为离奇所以大家都以为贾宝玉必定是个大人物，却不料是个异类。曹公是这样描述他的异的：周岁抓周抓的是钗环脂粉（从此，父亲贾政就不待见他，父子矛盾贯穿了他的一生），十来岁便说得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样乖觉另类的话，还喜食女子嘴上的胭脂，人人都说他是淫魔色鬼。
即便放在思想开放的今天，这样的人也会被视为怪人吧，但细品之下，对于贾宝玉的异，曹公其实是赞赏的，于是他借贾雨村之口发表了一篇长篇大论，来阐述贾宝玉这类人存在的特殊价值和意义，来为贾宝玉们正名，这段阐述究竟有多精彩，且听我慢慢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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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公认为，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庸之辈，但有两类人对世界起着决定性作用，简要概括就是大仁大恶，那他们是怎么诞生的呢？原来天地间存在两股气，一股是仁者的正气，清明灵秀，一股是恶者的邪气，残忍乖僻。气，我的理解是与生俱来的禀赋，秉正气的是圣人，应运而生，秉邪气的是恶魔，应劫而生。正气占上风时，圣人诞生，天下大治，邪气占上风时，恶魔降临，天下大乱。但也有很多时候，正邪两气互相缠斗，两不相下，就诞生同时秉这两股气的人，他们兼具聪明灵秀和乖僻邪谬两种状态，既不能成为仁人君子，也成不了大凶大恶，但也绝对不会是凡夫俗子。
这类人如果生在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如果生于诗书清贫之家，则为逸士高人，如果生于薄祚寒门，则为奇优，名娼。曹公一下子列举了27人：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耄卿，秦少游，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
曹公明显是极度推崇，赞赏第三类人，仔细观察这类人，发现有几个特点，一是不慕功名，二是才华横溢，三是真情真性，四是离经叛道。这类人不走寻常路，用主流价值标准衡量是有点“疯癫”、“痴傻”，与现实世界时常显得格格不入，无法获取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也是这类人，往往天赋异禀，相比于改变世界，他们更注重自我内在价值的充分发掘，用人话说就是这类人天生艺术家气质，他们生存在世上的目的是构建一个独立于外界物质世界之外的自我的精神世界，而这个精神世界一般人一般理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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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我还可以举一个更极端的例子，就是英国作家毛姆《月亮与六便士》里的男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很多人认为《月亮与六便士》是一个关于追逐梦想的故事，我认为不是，因为追逐梦想有时候约等于渴望成名，但思特里克兰德追求的绝对不是名利，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追求什么，就是心里想着画画，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这个世界里甚至没有他自己。
曹公笔下的贾宝玉经历了一场镜花水月般的美丽相聚，曹公借贾宝玉的经历进行了一场关于人世浮沉的深刻反思，但有意思的是，那么多追名逐利的人都洇没在历史长河中，而曹雪芹和他的《红楼梦》却永垂不朽。
所以，曹公用美玉去配贾宝玉，是对这第三类人的充分肯定和褒扬，但美玉又是顽石在现世里的幻象，前世里榔槺蠢笨被娲皇弃用的顽石变成了现世里晶莹剔透的通灵宝玉，外表神采精华的贾宝玉却原来腹内草莽，于国于家无望，曹公通过这种虚实相间，对比映照的写作手法，体现了儒家入世思想与道家出世思想的对立统一，也成功塑造了贾宝玉这个介于正邪之间的矛盾统一体。
古往今来那么多小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男主角，也没见过这样独特的塑造人物方法，只能说曹公以其另类之笔塑造了一个另类的贾宝玉。
更难能可贵的是曹公在这里提到了好几位女性，这几位女性都不是传统意义上贤良淑德的典范，甚至还有薛涛，朝云这样的青楼女子，红拂夜奔，文君当垆，西厢相会的故事我们耳熟能详，温庭筠的咏絮之才我们也都领教过，这些女子个个真情真性，个性鲜明，大胆追求爱情，活出不一样的自我和人生。在那个男尊女卑，礼教盛行的年代，曹公热情讴歌她们，足见曹公的远见和另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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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需重点提的是《红楼梦》主角们的出场方式，不像其他小说是直接出场，正面描写，而是在冷子兴和贾雨村聊八卦的过程中间接出场，作者不进行正面的主观的描写，而是抽离出来，借他人的眼和口来进行客观的描写，不得不说曹公实在是厉害，我想《红楼梦》之所以人物塑造得成功，就是因为曹公把这种多视角，多维度的刻画方法运用得如火纯青。越往下读，就越能体会这种写法的精妙之处，不同的人看人的角度是不同的，同一个人不同时候看人的角度也会发生变化，人就是因为这样才变得丰富饱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