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路十四 盒子人间 一
张刚的秘密
七年前,某个夏天的凌晨,大街上的灯依旧亮着,听到的声音不是外面蛐蛐的鸣叫,就是室友的磨牙声和打鼾声。我们宿舍里的五个人都早已进入梦乡。这时,一阵敲门声把我们吵醒了,我听到了室友们翻身的声音,我揉揉眼看了看,是室友晓亮,“谁呀?谁在敲门?”外面的人答道:“我,张刚。唉遇到了点麻烦,我想搬到你们这儿住。”
正好我们宿舍少一个人,有一个上铺的位置一直这么空着。
晓亮说:“可以啊,分宿舍的时候让你来还不好意思,我们宿舍就缺你这样正能量爆棚的人。”
我心想,睡觉的地方不过是一个盒子,在哪不都一样。
我和晓亮帮忙把张刚的东西从宿舍里都搬了过来,我们看到张刚眼神带着疲惫,也没有多过问什么。等收拾完天也亮了,整个过程我们仨交流的声音都很小,生怕吵醒了其他人。“我们先睡吧,一晚没合眼。”
好在第二天是周六,学院没有课,等我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晓亮在洗手间刷牙,而张刚早已不见踪影。
“晓亮,见张刚了没?”我问道。
“奥,六点钟我隐约听到开门的声音,不知道去哪了。”晓亮说。
“今天有什么安排?”我问道。
“也没什么事儿,我打算下午去趟图书馆,你要不要去?”晓亮问道。
“昂……行吧,你先等我几分钟洗完澡。先去吃饭吧,肚子早已咕咕叫了,然后咱再去图书馆。”
学生宿舍园区起的名字挺好:毓秀园。出来园区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小吃街。
今天的阳光太好了,一直待在宿舍里的我们乍一出来还有点刺眼。
晓亮身穿一件黄色的篮球衣,头上带着一顶同样黄色的棒球帽,黄色的篮球裤和白鞋。给人的感觉整个人都黄不拉几的,在那儿蔫巴巴地四处张望着,“唉,昌哥,吃什么呢,看什么都烦。”
我也犯愁:“要不,啃俩里脊饼,喝杯豆浆得了,也不耽误赶路。”
我们顺路来了一家做饼的摊子,晓亮喊到:“老板可在?给我们做……”
这时只见出来的是张刚,我俩都愣了。我刚想说话,张刚挠挠后脑勺笑了笑说:“闲着没事干,找了个兼职,给不给钱的无所谓,能混口饭吃就行。对了,老板他出去了,我来做好了嘞!”
“挺好的,我特佩服你刚哥,你看遇到合适的兼职也给我介绍一个呗。嗯。。做四个吧!对了刚哥,几点下班啊,我们下午去趟图书馆。”晓亮笑着说。
张刚说:“中午以后没人买饭的时候吧,大概两点。你们先去,我待会去找你们。”
这个时候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处事价值,而对于晓亮这个人,身边人最佩服他的恰恰是他的情商。
而对于我个人的认知来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情商这个东西,这和一个人的品质有直接关系。
野孩子
他是别人眼中的另类,却是我和晓亮最好的朋友。晓亮不止对我说,张刚这个人了不起。
对于张刚这个人,还要往前说了。他是烟台人,个子不高,和我差不多,军训的时候我俩紧挨着。他带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非常古怪但又异常乐观的那种。别人表演完节目后,他一定是鼓掌最响的那个!
12年,触屏手机满天飞的时候,他依然用着那部按键山寨机。他告诉我说,这是他从二手手机店,花了几十块钱淘来的。他那时候不会用微信,不会用支付宝。
开学时穿着那件深灰色的外套,似乎一直都没有换过,衣服破洞了,就自己缝缝补补继续穿着,身上穿的是一条已经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裤脚已经被磨损的破破烂烂的。
春天天来了,是这一身衣服,秋天到了,他又拿出来继续穿着。也许是嫌贫嫉富早已写入人性的基因,所以这身不合时令的形象在同学眼中是奇葩,遇见都会躲着远远的。
学院有一名教计算机编程的陈老师,在学院有一间工作室。我们班每星期有很多关于他的课,因为课程难度偏高,慢慢地去听课的学生越来越少。但是他的课我们仨一节也没落过。
12年年底,因为成绩不错,而且没旷课,陈老师对我,张刚和晓亮印象不错,把我们仨单独留下来。陈老师给了我们下学期要学习的教程,让我们寒假的时候多看看,来年对我们进行一次考试,如果通过就可以进入他的工作室。
陈老师告诉我们,如果进入工作室,周六周日都要来学习、上班,他接了很多私活,一起来做,并且一个月发3000块钱薪水。
说实在的,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一次机会啊,并不是3000块钱的事情,而是能学到很多东西,毕业以后更容易找到好工作。
后来,我们建了一个QQ群,春节的一个月的时间,互相监督学习。别的孩子们都出门走亲戚,搞聚餐,唯独我们每天六点起床,晚上十一点睡觉,有不懂的互相问,过得比上学还要累,但是很开心、充实。
年后回学校,我们毫无疑问都通过了。
一个月,毕竟时间短,撑死也学不了太深。我们真正成长的是进去工作室之后的那几个月。
本该做加法的年龄却早早的做起了减法,平时无关紧要的课我们都没再去过,下午放了学也得去工作室加班到深夜,周六周日就更不用说了。
故事远远没有结束,并且我们以为的机会也会掺杂着难以启齿羞辱。
第二学期,班里依旧有他的课。记得很清楚,陈老师在讲条件语句if else的时候,举了个例子——
“编程思想就是处理True和False(正确或错误)的一个论证过程
正确时怎么做,错误时怎样处理
比如一个用户名对应一个密码,存在数据库中
用户输入时,浏览器调查后台数据库
用户名和密码对上了,那么可以跳到新界面,并提示登录成功,开启更多权限
反之(用户名和密码不对应),留在当前页面
并输出红字报错信息,提示用户重新输入
再比如
如果张刚是狗,那么,张刚喜欢狗粮
反之(不是狗),张刚不喜欢狗粮。”
他说完这段话,大部分同学都笑了。我条件反射地看向了张刚,只见他满脸通红的将头低了下去。
晓亮突然站了起来,笑着说:“老师,这例子举的不太好吧。”
下课以后,我对晓亮和张刚说:“我的天……得嘞!工作室我是不去了。”
晓亮也说不会再去了,失望透顶。
张刚努力的笑了笑:“开个玩笑而已,陈老师还是不错的。都是自己人,说话随便。”说完,转身离开了教室。
违心的话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我看到他眼圈红了,但他依旧笑着。
晓亮认真的看着我,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当然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毕竟心有灵犀。
他想说——
在咱们眼中,有两种人:值得交往的人和不值得交往的人。可是在陈老师眼中,则有两类物种:人或动物。在他们眼中,人的价值和衣冠的优劣是挂钩的。他们什么道理都懂,可偏偏不懂得深入观察人的内在,你有礼貌,你彬彬有礼,不好意思你鞋子破洞了,露出无处可藏的脚趾,你就不是人!
人性这个词真的浓缩了千言万语,后来,我们仨再也没去过工作室。甚至,陈老师的课我们再也没去过。
在我看来,工作室不过是一间屋,一栋大盒子中的小盒子,世间盒子千千万,总有装满善良的盒子等待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