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的散文

突然收到一封私信。来信者说自己是高中生，想趁着寒假以及未来的暑假读点散文，问我推荐。

很奇怪，怎么问到我这里来呢？我并不是什么大V，也几乎没有回答过中学教育的问题——事实上也是一窍不通。况且我离开高中十年了，也很久没有接触高中生了，听说现在的高中生都爱读郭敬明？我很难想象我对散文的喜好会获得新新高中生的认可。不过我还是愿意罗列一些我个人认为高中生可以读的散文。

首先说一下我的认知和喜好。我个人认为，散文是中国最悠久的文体。先秦诸子写的全是散文，《史记》也是可以当散文读。如果能读古文，那我会推荐司马迁、韩愈和归有光。但是我相信，这位提问者所指的散文是限定为现代汉语写的文章。现代散文，我认为，其本质是对生命的记念，所以要有独特的生命趣味；而其外在则是语言的组织，因此要有别样的语言风格。所以我的所谓推荐，是基于以上两个标准的。我讨厌“排名不分先后”的说法，“排名”而“不分先后”，排什么呢？

第一名是周氏兄弟。
我很难区分鲁迅和周作人到底谁排第一，不过至今我都认为中国近现当代文学没有能超越来自我们浙江绍兴的周家这两兄弟。一般学者们都说周作人是“冲淡”，我觉得很是“小清新”，带一点苦，像马兰头炒豆腐。至于鲁迅，我最喜欢的评价还是来自毕飞宇：阴刚。我个人的感觉是，鲁迅幽默而强劲，是“一句话毁了小清新”，像一盘爆炒螺丝，香辣有味带点腥，而且怎么吃都还是一盘。周氏兄弟的散文随便挑一本都好的，能多读就多读些。

第三名是汪曾祺。
如果一辈子只读一个中国作家的书，那我会推荐汪曾祺。为什么？因为他的文字温润如玉，是中国君子文化的完美代表。而我认为中国的传统的文化中最可贵的、最可以传播到全世界的，乃是“君子”文化，是希望人人都做君子的理想主义。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课文里有汪曾祺的两篇文章，似乎是《昆明的雨》和《端午的鸭蛋》。汪曾祺写吃的不能多看，会馋死。

第四名是张爱玲。
张爱玲以小说闻名于世。但其实散文并不比小说差，论幽默，甚至不输鲁迅先生。鲁迅是大丈夫的幽默，笑里面带着点怨怼。张爱玲的幽默是小女子的小心思，是小市民的小算计，笑里面带着点苍凉，是最好的对生命的书面化。论语言风格，中国还没有出第二个张爱玲，这个单项冠军，我始终留给她——中国近现当代所有作家，张爱玲的语言最具个人烙印。当然，我是唯一的评审。

第五名是王鼎钧。
王鼎钧，怎么说呢，好得没法说，他的文字立在那里，就是“好文章”的定义、标准和样板。中国大陆读王鼎钧的可能没有很多，或者很多人读过他的回忆录四部曲，除此之外可能就少了。其实他在大陆出版了很多系列的，有教写作系列的（简直不能更好的教学），还有散文小册子系列——我非常喜爱那四本白色花纹封面的散文集子，永远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第六名是木心。
我始终坚持，《文学回忆录》要当做散文来读，要当做是木心的是散文集，而不是文学史教程。木心没办法容纳到中国近现代文学史中去，格格不入。喜欢他的人喜欢得不得了，简直要奉若神明；不喜欢的呢，把他说的一文不值。我是属于喜欢他的，不过还没有到奉若神明那样的程度。我把木心的书和王鼎钧的放在一起，他们的文字都是高度成熟的现代汉语最杰出的作品，都没有经历过特殊时期的语言改造，这是非常难得的。

第七名是孙犁。
以前的课文里有《白洋淀纪事》的节选，从此我知道了孙犁，但是那时候并不觉得好。一直要到本科毕业读研究生，无意中读到了孙犁晚年写的《耕堂读书笔记》，心里一惊：哎呀原来写得这样好！教科书把孙犁的写作赋予了太多政治意义，惹人反感，很容易错失了这位难得的文体家。晚年的集子有十册，静水深流，清澈干净。很难说这十册是散文还是小说，既不是散文，也不是小说——既是散文，也是小说。

往下不罗列了。

张中行、李国文、阿城的散文也是我极喜欢的。我个人极厌恶余秋雨，也不喜欢史铁生，但是高中生或许可以一读的。其他当代的作家我自己涉猎也不多，现在花花绿绿出版的这些文字，大部分我看几页就索然无味地丢开手了，所以不瞎推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