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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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不一样】2月联合主题征文
王璐尧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流与车辆。异乡的夜晚明亮地耀眼，同时也更添上了一抹神秘的色彩。对面的大厦灯光璀璨，王璐尧点起一根香烟，记忆的烟雾也随之缭绕上升。
此时乡下的夜晚，应该沉静而漆黑。村头，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应该也被冻住了吧，一如万籁俱寂的夜。哦，这样的夜里，也许会有一只夜鸟偶然飞过，而后又敏捷地隐匿了行迹与声息，融化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只是不知，最近娘过得可好，自家那几间老房子怎么样了？
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姐姐打电话过来“尧尧，过年早点回家，咱娘想你哩，你早点回来，咱也能早点把娘从康养医院早点接出来。”
“早不了，得大年三十到家了。公司的事儿太多，走不开！”他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捏捏眉心，开始带着几分不耐烦，可想想已经一个月没联系姐姐了，语气不觉软了下来“姐，你辛苦了！咱娘一直靠你照顾……”
“有护工呢，我也就是一天跑两趟，给咱娘送送饭，看看咱娘。”照顾父母，姐姐一直很尽心，“只是，医生建议年后让咱娘出院，你看，咱娘接出来怎么办？”姐姐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心，结婚后各自有了小家，再也不能和小时候那样说话随意了，“我家在四楼，又没有电梯，老娘现在这情况，一步一挪的能上楼，可要是想下楼活动活动，忒费劲呀！”
“那，让咱娘回老家的平房吧！”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上位者的姿态“平房里活动方便。”
“那怎么行，自从咱娘去年冬天昏迷后住院，老家的房子一年多没住人了，回去冷屋子冷炕的，不是事儿。”姐姐不高兴了“就是没这场大病以前，冬天我也没让咱娘自己在家住过。”
“那，要不然给咱娘租个小平米的房子，反正也是她和护工住。”他眼前一亮，看着窗外光影摇曳，“租一套离你家和姐夫门店都近的，带电梯的房子。这样不是两全其美。”他腾出一只手，捏捏自己僵硬的脖子“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姐，你和姐夫有时间打听打听，房子租好了，过了年收拾收拾 ，咱就能把娘接出来。”
“也是哈，我咋就没想到呢，我们有空找找。你不能早点回来，过了年多和咱娘待两天也好呀！……”姐姐带了几分央求。
匆匆结束电话，他坐在老板椅上发愣。都市明亮的光影，遮蔽了天空浩瀚的星辰，星辰默然无语，就像自己隐忍、朴实的亲人。
他是农村娃，爹娘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爹娘不想让他们姐弟，再重复自己的生活，辛辛苦苦供他们姐弟读书。
大他五岁，成绩优异的姐姐懂事儿，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选择上了中专，二十来岁就参加了工作——县城一个小机关的科员。刚到结婚年龄，就经人介绍，嫁给了家在县城、父母都有工作，在信用社上班，其貌不扬的姐夫。
他从心底看不上那个姐夫，姐姐出嫁，他正上大学，那年寒假，他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大哭了一场。第二天他背着漂亮、能干的姐姐出嫁，和爹娘忍着泪，看着婚车渐行渐远。
开学时，他流着泪，收到姐姐用彩礼，给他买的最新配置的电脑，只因为放假回家，他提了一句：“一个宿舍的同学们，都有电脑。”
当时他发誓，将来一定要挣出个人样子，要对爹娘，对姐姐好。
毕业后他如愿进入一家国企，可也就在那一年，老实、木讷的父亲生病了——肺癌。
父亲老是觉得浑身没有力气，独自去医院看病，那天姐姐给家里打电话，问起爹，娘不经意地说“你爹老说身上没劲儿，去医院看看。”
幸亏姐姐随即去了医院，安顿好已经做完检查，坐在候诊大厅里的爹，她独自去拿化验结果。
拿到化验结果，姐姐瞒着爹，哭着给他打电话。他那时刚入职，请假太多怕领导不高兴，也怕职位被人占了，匆匆来回看了父亲几趟，一直是姐姐、姐夫瞒着病情陪在爹身边，一次次住院，一次次做放疗、化疗。
爹本来就木讷，每次见了他都说：“没事儿，上你的班去吧，我住几天院就好了，你刚工作，别让领导为难。”病魔缠身，痛到浑身发抖，出虚汗、吐血，依然只是微笑。他们瞒着爹的病情，爹也瞒着他们，独自忍受却心如明镜。
一年后，饱经病痛折磨的爹去世了。留下娘，孤孤单单守着那几间老房子，姐姐怕娘孤单、冷清，每年冬天都把娘接到她那里。
他每年春节回家，其实也是回姐姐家，大年三十再和姐一起上坟祭拜爹，看看日渐破旧的老房子。
后来他娶了大城市的姑娘，有了可爱的儿子，职位不断上升，已经坐到公司副总的位置。
可是，他对娘，对姐姐是亏欠的。媳妇儿和儿子怕冷不愿回家，他看娘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姐夫所在的信用社效益不好，买断工龄，拿了一笔钱，在县城，自己开起了男装店。姐姐下班要照顾孩子、家庭，还要帮姐夫照顾店里的生意，也没太多时间陪伴娘。
有一年春节，娘又闹着回村里的老房子，暗地里跟他说，“也姐和你姐夫对我都挺好，可是，我不想跟着你姐，这是闺女家，我有儿子，哪能老跟着闺女。你姐还有公婆呢，你姐夫虽然不说，可，我也怕你姐为难呀！”
他跟媳妇儿商量在县城买套房，媳妇儿说“有钱，还不如，给儿子再买套学区房呢，小地方的房子，又不会增值。”打消了他的念头。
去年，刚和媳妇、孩子去海南过元旦回家，姐姐就打电话来“咱东邻的明叔去世，我和娘去他家祭拜，娘突然晕倒了，在县医院里……”
他匆忙坐飞机回去，娘还在昏迷，医生说不易挪动，公司突发安全事故，他守了一晚就走了。
娘昏迷三天后，虽然慢慢醒过来了，头脑还算清醒，但是双手、双脚已经活动不灵，言语表达不清。
春节放假，他和媳妇儿好说歹说，让姐姐回去休息，轮流守了娘五天，身心疲惫，又匆匆踏上了归程。
娘在医院住了两个月，他又回去了一趟，在医生建议下，和姐姐商量，把娘送进了康养医院，针灸、按摩做复健，进一步治疗。姐姐找了24小时陪伴的护工，每天去看娘一两次，给娘送喜欢吃的饭菜，照料娘的生活。
姐姐每次打电话都是“娘又换了护工，她老闹着要回家，你有空回家看看娘……”他很不耐烦，住院费、护理费都拿了，怎么还这么多事儿！
国庆节他回家，老娘在医院被照顾得很好，脸色红润有光泽，也能自己慢点吃饭、走路了，说话也表达清楚了，虽然语速慢些。
可是姐姐却憔悴了不少，瘦了很多，生活的压力，像一把来去自如的风，在她原本美丽的面庞，无情地刻上一道道深深的印记。当时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满怀愧疚。
在时间的堤岸慢慢行走，心绪渐平，他忽然间想起，一个中学同学说过，老家好像有“房子不租给老人”的说法。
他急忙给姐姐打视频电话，姐姐和刚从门店回家的姐夫正在发愁，他们也才想起来，“人家谁有房，也不租给老人 。”姐姐很焦急，刚才空欢喜一场。
“尧尧，要不，咱给娘买套房子，有电梯的，小平米的也行。”姐姐知道他赚的多，但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如果你手头紧，咱俩给娘凑个首付，然后再慢慢还……”
在平时，对于他一个年薪百万的人来说，这份钱真得不算什么。可，最近他和媳妇，刚把新买的150多平的学区房装修完，手头的确紧张“这会儿县城的房子，一平米多少钱?”
“均价5600一平，首付……最少也得三分之一。”姐夫说“我一个发小刚买了房子，年底了，我和你姐手头有五六万块钱。”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发了工资和年终奖，手头也有二三十万，姐夫，你认识的人多，麻烦你和姐姐，给咱娘看套合适的房子，写咱娘的名字就行，回头我把钱打给你，你给咱办贷款吧，房贷……我每个月发了工资给你。”
“你先别这么说”姐姐一向周全“你先回家跟弟妹商量一下，别因为……你们闹矛盾。”
他的脸灼热、火辣“姐……”
“你也早点回家吧，省的弟妹惦记着。”善解人意的姐姐催促几句，放了电话。
回家跟媳妇儿商量，一向温柔贤淑的她，马上嚷起来“不行，我和闺蜜商量好了，过年带孩子出国旅游的，我今天看上了个包都没买呢……”
“你出去玩儿重要，还是俺娘身体重要?你买包重要，还是给俺娘买房重要?”他忍不住咆哮“这么多年，我照顾你父母多少？你替我想过没有……”
媳妇儿看着泪流满面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懂事的儿子，跑过来给他擦眼泪“爸爸，不哭，春节，我和你一起回家看奶奶，给奶奶买房子……你和妈妈老了，我也给你们买房子，陪着你们……”
他搂住儿子，哽咽着“儿子，爸爸不如你，我不是个好儿子！”
小年，他和媳妇儿就请了假，提前带着儿子回家了。先跟姐姐去康养医院接了娘，再陪着娘一点点往姐姐楼上挪，再后来，他把娘背上楼。好久没出过力气了，他把娘稳稳背放到地上，瘫坐在沙发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媳妇儿主动跟姐姐说起买房的事儿“姐，我们这里有三十多万，你看……”。
姐姐很高兴，说这段时间看了不少，有一套两居室最满意，咱旁边那个小区，本来是一对年轻人的婚房，后来有了孩子，又在那小区买了大平米的，家具家电都没搬走，连窗帘都没摘，全款要四十七万五，随时可以看房，有证，也可以贷款。
娘默默地听着，混浊的眼里有了光亮，“尧尧，明天跟你姐回趟家，我屋里，靠里的那个衣橱……最下面，有个小盒，里面有存单，那，本来，是我和你爹，准备养老的，后来地里的收入，你和姐给我的，又存了一些，一共有……二十三万……”
“你可真能瞒着，就不怕丢了。”他感激看看姐姐，“多亏前两年，姐夫让人加固了房顶，要不今年下这么大雪，把房压塌了去哪里找?”他叹口气，拉住娘干枯的手，“让姐姐给你放着存单吧，不用你的钱，明天我们给你拿回来。”
最后，还是拗不过娘，凑齐钱，以娘的名字，四十六万全款买了那套房。
手续还没办好，娘就闹着搬过去了。晚上，媳妇儿和儿子都睡了，娘偷偷跟他说“娘早就盼这一天了，过大年怎么能在闺女家，娘终于有‘家’了！”浅浅柔柔的声音，渗出甜蜜和幸福。
他跪在娘的面前，他无声地哭了，“小时候，娘说‘娘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娘呀，将来儿子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娘慈爱的笑笑“娘是个庄稼老婆子，还有几天好活的?要不是这场病，我还真愿意住在那几间老房子里。”她自责地拍拍大腿，“唉！现在我这样，能在县城有个家也满足了，离你姐也近，你在大城市，也不易，我不拖累你，你有空回来看看娘，娘就高兴……”
好久没和娘这样说说贴心话了，娘说“你姐也不容易，你以后也要心疼你姐……咱一家拖累了她！”
娘大病一场，语速缓慢，却字字句句带着对儿女的关爱，这些话，娘不知在心里压了多久，他后悔，没早几年给娘买房。
那一夜，星光璀璨，灯光温暖，宁静而安详，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娘太高兴了，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