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05

公公和婆婆相守走过了半个多世纪，最近这两年他们的身体都不太好。虽然有时候，看着他们一天天慢慢走向衰老的样子心里很难受，可想想一对夫妻，能像他们这样相亲相爱，同甘共苦，平平安安走过一辈子，也还是算幸福的。

■讲述者： 灿灿（化名）

■年龄：43岁

■职业：全职妈妈

■文并摄：本报记者皮雪雁

1， 婆婆主动提出去烧锅炉

踏入这个家庭已经20年了，最触动我的是这个家的家庭氛围。公公婆婆一共生了三个儿女，这三个儿女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这些年来，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分歧或者争论。他们兄妹三个，总是相互信任，相互尊重，从不争吵，也没有一丝隔阂，更没有一丝因长大成人、各自成家之后的那种疏离。他们看对方的眼神都是满满的爱意，浓浓的深情。谁有困难了，不用刻意提起，都会主动聚在一起，使出浑身解数为对方提供帮助

开始我觉得很好奇，在这个家里生活久了，我渐渐明白了，这是因为公婆对子女教育有方，是父母从小就营造出的家庭温暖，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以及凝聚力，这些就是父母留给儿女们的无形资产，也是形成现在这样和谐幸福家庭的原因。

公婆建立起这个家庭很不容易。婆婆经常感慨说，她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看不懂他们现在对待家庭的观念。她经常给我们讲，她和公公当初结婚时候的情形，他们刚结婚时，住的是集体房，一个大杂院，一间房就是一家人。

婆婆是个典型的城里女孩儿，年轻的时候，做过8年的下乡知青。婆婆年轻时很漂亮，细高挑的身材，皮肤细白细白的。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娇弱的城市女孩子，在8年的下乡生活当中，磨练得非常坚强，农村所有的苦活、累活她都干过。

返城之后，她和公公结了婚。那时候婆婆和公公在同一单位，婆婆在播音室当播音员，公公是工程师，常年在外地。所以，他们基本上处于两地分居的状态。婆婆生了一个儿子，一对双胞胎女儿。三个孩子的年龄相差不大，她一个人要工作又要照顾年幼的孩子，日子过得相当艰难。为了能照顾孩子，婆婆主动提出去单位的锅炉房烧锅炉，这工作虽然辛苦，但照顾家和孩子的时间多一点。

2,婆婆说吃苦受累她不怕

婆婆是个勤快又要强的女人，清晨，别人还在睡梦中，院子里铁丝上已经挂满了她凌晨三四点起床洗好的尿布和孩子的小衣服。她说：“那么大院子，那么多人就一个水管，别人起床要刷牙洗脸，要洗菜淘米。我端着孩子的屎布去洗，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意见。我早起会儿，洗好。他们看不到屎布、尿布，心里也不觉得别扭。”

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婆婆就是生病了，也不会休息，每次都是把病假条藏起来，因为只要请假，当月的奖金就得泡汤。有一次她下班时不小心踩到了一颗钉子上，脚底血流不止。她也只是在诊所简单包扎了一下，就又坚持上班了，就怕当月拿不到奖金。

两个双胞胎女儿，不到两周岁就都被送进了托儿所。每天回来，棉裤湿一对。那时候条件差，她半夜把孩子的棉裤都拆洗好，放在炉火上烤干，天不亮又缝好，只为了孩子们第二天能穿上干爽的棉裤。可熬了一整夜的她，白天还要继续去单位上班。

婆婆说，那个时候，她晚上几乎没睡过一次囫囵觉。后来，她实在坚持不住了，主动找到公公的领导，说了自己一个人要工作还要带孩子是多么不容易，要求领导将他们调在一个城市。婆婆的一番话还真打动了领导，公公终于被调了回来，一家人这才得以团圆。

这段经历，这些年，听婆婆说了不止一回。每当这个家里，谁遇到什么困难了，婆婆就会把这段经历讲给我们听。可能那时候婆婆吃过太多的苦，受过太多的罪，所以，现在无论碰到什么困难，我们从婆婆的脸上，都看不到那种惊慌失措，茫然无助的神情。

一家人团聚之后，公公婆婆每星期都要带孩子们出去玩儿，每星期还定时召开家庭会议，总结一下这一周的各自的情况。那时候生活条件差，他们利用房后面的空地，种一些蔬菜，还养了兔子，不但改善了生活，还给孩子们增添了不少乐趣，这也成了老公兄妹三个童年中最美好的回忆。

婆婆说：“那时候工资每月才38块，除了固定邮寄给双方父母的10块钱，其余的就存起来。奖金为平时的生活开销。我不爱买衣服，就喜欢给家人买肉，给长身体的孩子吃，给忙碌碌了一周的我们吃。每次出去玩儿回来，都会买点鱼肉罐头，或者买只烧鸡。”因为曾经经历过那样的人生，所以婆婆一直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也很知足。她常说，吃苦受累她不怕，只要一家人在一起。

3,公公四十年没吃过蒜

公公和婆婆的感情是很难描述的，已经渗透在这么多年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当中了。公公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对生葱和蒜有着独特的情感。他经常说，在他们的农村老家，夏天饭桌上，如果每顿饭没有蒜泥，那都不叫正儿八经的吃饭。

可令公公遗憾的是，婆婆有轻微的气管炎，对细微的味道有着明显的反应。她一辈子不喜欢香水，也从不用香味浓郁的护肤品，不喜欢穿新衣服，尤其最不喜欢的就是闻到蒜味，对蒜有着天然的反感。一家人去饭店聚餐吃饭，任何菜品里面只要有一点蒜味，婆婆从来都是一口不吃。

公公婆婆刚结婚的那些年，婆婆规定家里是不能买蒜的，公公在外面有应酬的时候也尽量不吃，有时候忍不住吃了一点，回家后，就会很自觉地先去刷牙，嚼茶叶。即使这样，敏感的婆婆依然能够闻到浓浓的蒜味。后来没办法了，公公只好答应从此戒蒜，这一答应就是四十多年。

一年前，八十岁的公公身患重病，依次做了肾脏手术，心脏手术，而且每星期他都要去医院做三次透析。公公的身体日渐衰弱，发展到现在，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他们彼此感到了深深的不舍，婆婆也破了这个家庭遵守了四十年的规矩：家里从此不再戒蒜！

记得婆婆公布这一规定的那天，公公高兴得像个孩子，不住地说，“不容易啊，四十多年，我终于解放了。”从那以后，家里顿顿都会有蒜泥。公公似乎也要努力弥补这么多年的遗憾，不但吃饺子要吃，甚至连吃米饭、馒头甚至喝米汤也要吃上几口蒜泥，看着他那兴致勃勃，像个孩子似的样子，大家都忍不住笑他。

本着好东西要分享的原则，公公每次都会很主动让婆婆吃上一点，充满期待地说：“你尝尝，真的很好吃的。”婆婆每次也都象征性地拿筷子蘸一点，看得出来，婆婆那是硬装出高兴的样子，可她嘴上什么也不说。

婆婆患糖尿病多年，家里最初那些年的饭菜一般都是公公做。公公最拿手的是红烧鱼，为了婆婆的身体健康，他从来不放一点糖，家里也很少买糖。从我个人的眼光来看，公公宠爱了婆婆一辈子，就体现在这些一点一滴的生活细节里。

这些年，一直是婆婆掌握着这个家里的大权，重要的事情一般都是婆婆做主。那些年，我和老公开店做生意的收入，也全部交给婆婆手里。我刚进这个家门的时候，婆婆的脾气还很大，这么多年过去，她如今变了很多，性情也平稳了。

我老公是特别孝顺的一个人，只要婆婆开心，他什么都愿意做。两个妹妹也一样，都宠着婆婆。婆婆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打扑克，没事的时候，一家人都陪着她打扑克，这成为了我们全家人的娱乐。

4,婆婆不再要求公公换衣服

公公婆婆也会发生矛盾，但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大声争吵过。他们如果发生矛盾了，就会互相不理对方。可背地里，他们没有一刻停止过对对方的关心。我做饭的时候，公公会说，这是你妈爱吃的，多做一点。而婆婆也会背地里嘱咐我老公，你爸喜欢吃什么什么，你们给他做点。

  只要他俩生气了，我和老公就成了他们之间的传话筒，想想也怪有意思的。

公公生病后，婆婆也照顾不了，因为她自己的身体也很虚弱。这么多年，因为婆婆身体一直不太好，平时都是公公照顾婆婆。公公病倒之后，偶尔婆婆照顾他一下，公公觉得很不适应，加上婆婆的身体并不好，照顾他也非常吃力，扶不起来，也搬不动，公公看着她那样子很心疼，就不让婆婆插手。但只要公公咳嗽一声，她会马上给我老公打电话，或者喊我老公过去。以前，我和老公开店做生意。自从公公病倒之后，老公的任务就是专职照顾公公。

    年轻时候，公公在生活上是个马大哈，他每天穿什么，都是伸手找婆婆要。每天晚上，婆婆都会把公公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干净整洁地摆放在他的床头。

婆婆是个爱干净的人，床单不允许有一丝的褶皱。公公每次透析回来，都要换上干净的衣服才可以上床。其实公公透析回来身体很虚弱，换衣服对他也是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可每次他都会强打精神一件件换下，他不想让婆婆心里有半点不舒服。后来，公公的身体日渐衰弱，婆婆也不再要求公公从医院回来每次都必须换衣服，但是公公只要自己有一点精神都要让我老公帮他换下来。

    最近两个月公公已经卧床不起，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了。有时候婆婆帮着收拾一下，公公反倒很不习惯，表情很别扭。那么爱干净的婆婆丝毫也不嫌弃，依旧每天把床单铺得平平展展，跟公公一起上床休息。

5,公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婆婆

    一个多月前，婆婆查出了乳腺癌。当时，公公正在住院，婆婆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就在公公住院的医院做了一个检查。检查的结果让大家都很难接受，更让大家无奈的是，婆婆的年龄太大了，加上有严重的糖尿病，医生不建议再做手术了。婆婆的表现相当镇定，她也不愿意接受手术，愿意一切顺其自然。

    婆婆的反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她很镇定，很乐观，丝毫都没有表现出难受和绝望的表情，她说，她不怕死，似乎已看透了生死，坦然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公公患病后，断断续续住了一年多的医院。最初，他也不是很悲观，可自从婆婆查出重病，公公的情绪一下子就垮了，动不动就哭，谁劝也不行；同时他也很着急，到处翻查医术，找偏方。他听说蒲公英有好处，就让我老公买了好多蒲公英的叶子给婆婆泡水喝，一旦听说什么东西对婆婆的病有好处，就马上催着我们去买。

    公公的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他总说觉得这样活着没有意思，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很不甘心就这样的一个结果。公公病倒之前，身体状况一直特别好，隔段时间他就骑着三轮车拉上婆婆在市里转一圈。现在他身体变成这样，又眼见着自己照顾了一辈子的老伴儿身体变成这样子，他心理上承受不了了。

    公公有几次对我老公说，他特别想大哭一场。我老公就逗他，想哭那就哭出来，哭出来心里也许就舒服了。婆婆劝他，让他想开点，“孩子们年龄都不小了，也不容易，别整天弄得大家都不高兴。像我们这个年龄，孩子们这么孝顺的不多，这是我们的福气。”公公做透析的时候，也经常听到其他老人们讲，家里好几个孩子都不肯照顾，就丢在养老院里等等，像我老公这样的儿子,全职照顾老人的，实在太难得，他情绪多少也缓和一点。

  最近这几年，婆婆的亲人们已相继去世，她的几个姐妹，也都不在了，不过这事都一直瞒着她。有一天，我推着公公去公园遛弯，公公情绪仍旧很低落，我就劝他，“现在我妈的姐妹都走了，只有您这一个伴儿了，您总是这样消沉，我妈看着也不开心，您得坚强一点，想开一点。”那之后，公公的情绪好了很多。

  婆婆喜欢早晨让我推她去早市转转，每次我们晚回来几分钟，公公就会给我打电话，问是不是有什么事了，怎么还不回家？

那天早晨，我和婆婆从早市上买菜回来，碰到老公推着公公在楼下。我们走到一起说了几句话，我就和婆婆先上楼了。一会儿，老公就推着公公回来了。老公告诉我，爸爸一直问他，你妈怎么还不回家？公公现在脑子已经糊涂了，但他最惦记的，最放心不下，就是他疼爱了一辈子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