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老县衙·第一卷·芸娘（十六）
老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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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道人的埙声，掠过水波微澜的水面，绕过微微摆动的婀娜柳枝，伴着令人欲醉的春风流淌进聚贤楼临河雅间的大窗户。
雅间内，老爷还在捻着胡须眯着眼睛欣赏那幅《红梅图》，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又自言自语不知说些什么；武老大和孟老二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细细品尝着君山毛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孙老三独自坐在角落里，还是低着头抠指甲，一副谁也不搭理的模样；要东、曹南、贠西和乔北几个土财主，围在一起谈论些勾栏瓦肆中的俚俗笑话，还不时爆发出放肆的哈哈大笑。
聚贤楼掌柜的乔天赐后面跟着一个手托红漆木盘的堂倌，刚刚上楼走到雅间门口，就听里面要东扯着嗓门大声嚷嚷，他妈的！这是甚的鸟地方，等了多长时间了？还不上菜，饿杀你大爷了！那乔北平时就是专一好挑拨离间火上浇油的主儿，此时接了要东的话音说到，就是，就是嘛，还不如到北关温家面馆，一人一碗羊汤剔尖面，既痛快又舒服……曹南和贠西也不甘寂寞跟着起哄，走，走，不吃了，我们家里都还有事……
武老大眼看要曹贠乔四人闹得有点太过分了，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站起身略拱了一下手说，各位老大，稍安勿躁！张老爷虽然来乌水时间不长，但一年多来为地方的事也是日夜操劳，不说是鞠躬尽瘁，也差不多吧？啊，各位你们说是不是？今天老爷纡尊降贵请大家吃饭，不也是为了公事嘛。不就是现在世道变了嘛，要放到以前，恐怕你我连县太爷的面也见不着。再说了，大家都是这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闹得太不像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听到这里乔天赐挑开帘子，稳稳地一步跨到屋里，先团团地唱了一个诺，微笑着说，老爷，各位爷，招呼不周，还望各位海涵。然后专门对着要曹贠乔四人说，聚贤楼虽然不是什么名楼高馆，但也绝不是村野鸡毛小店，真材实料自不待说，还讲究的是个火候功夫，一丝一毫都不敢偷懒，还望各位爷稍安勿躁，常言说好饭不怕晚嘛！至于羊汤剔尖面本店也有，如果几位吃过的话，就不会再提什么北关老温家如何了，哈哈！最后又盯着乔北一拱手意味深长地说，乔东家，咱们可是一笔写不出的两个乔啊。那乔北翻了一下白眼，嘴里嘟嘟囔囔说，你们是昭余乔家，我们可是乌水乔家，那不是一码事。
说话间堂倌已将酸渍白菜、盐水黄豆、蒜泥咸肉、红油猪杂四个凉菜摆在桌子上了，虽说都是乌水百姓人家寻常可见的菜式，但不能不佩服人家名厨的手艺，先不说味道如何，就那一水从南方买回来的仿汝窑豆青细瓷餐具就实实爱煞个人，可是让要曹贠乔四个土财主开了眼了。
丁典史看准了时机招呼大家入席。
上午刚出县衙大门时，赵家掌柜的就打躬作揖说要回家报告东家，就千恩万谢地走了；那刘善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溜走了。此时，自然是老爷和武老大坐了上席，孟老二和孙老三坐了打横的上首，要东和曹南很不情愿地坐了下首，贠西和乔北只能奉陪末座。
待大家都入座后，丁典史在老爷耳边耳语了几句，老爷微微颌首说，好吧，你去办吧。丁典史又对众人拱拱手:在下有点小事要处理，失陪了，失陪了。说完，匆匆出了聚贤楼，叮嘱在楼外树荫下侯着的张三李四和王五赵六们好好伺候老爷，然后带了两个捕快到城里西道街游三的家里去找游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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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热菜就一碗接一碗端了上来。
先是一碗清蒸丸子。大家看时，只见碗里的丸子个个珠圆玉润，更兼汤色鲜亮，一股鲜香扑鼻而来，再用几根芫荽一点缀，色香味美都齐全了。
老爷用筷子在碗上面虚点了一下，说，各位财东请，别客气，只是慢待了大家，还望多多包涵。
待众人一人吃了一个丸子后，那贠西觉得这丸子濡糯鲜香入口即化，端的是好吃极了，就赶忙伸出筷子想再夹一颗丸子，没想到夹起来的是一块油炸豆腐，悻悻地将豆腐放到嘴里，再伸筷子一夹，又是一块油炸土豆。顿时，将筷子重重放到桌上，一脸不悦地嘀咕，堂堂七品知县老爷，请客就吃“五皮间”不说，还他妈是软的。
“五皮间”是乌水最寻常百姓婚丧嫁娶时请客的宴席，正菜是四荤一素的五大碗，所谓软“五皮间”更是贫苦人家请客的宴席，就是荤菜表面上是一层肉，下面衬的是油炸土豆和豆腐。
老爷听到贠西的嘀咕微微一哂，端起酒杯环视一圈众人，字斟句酌说道，各位财东，真的是慢待大家了。我知道各位都是家财万贯，平时吃香的喝辣的，什么没吃过？今天最主要是想感谢大家多年来对地方上的鼎力支持，但是长毛之乱闹了这么多年，各地府库空虚，咱乌水也不例外啊。说来甚是不好意思，张某人虽然宦游多年，但阮囊羞涩。不怕你们笑话，我在衙门连这油炸豆腐土豆都舍不得吃啊。老爷说着眼里竟然泛起了泪光，还真的又夹起一块油炸土豆放到了嘴里，好像想以此证明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漫不经心的孙老三心里说，这他妈是普通的软“五皮间”吗？唬谁呀，不就能糊弄那几个乡下土包子吗？！
那孙老三从小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于吃的讲究已经达到了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程度。那颗丸子一入口，他就知道这碗清蒸丸子远非乡野村席上的丸子能比的。
就说这丸子的主料五花猪肉，肯定用的是南山里山民们放养的花猪，平时就吃青草虫子，出栏时也就一百来斤，不能太大，太大肉就柴了；也不能太小，太小肉就少了几分筋道。再说剁肉馅时的刀法也很有讲究，先顺着肉的纹理切成条，再横着剁成块，然后纵横交替着用快刀绵密地剁成肉泥，这样蒸出来的丸子才不松不硬。肉馅剁好后和入切碎的上好玉兰片、口蘑、粉丝等辅料，再拌入花椒粉、大料粉、酱油、料酒等作料，然后搅拌必须是顺着一个方向一气呵成，并且中间不能停顿。搅拌好的肉馅要放置两个时辰来入味，蒸丸子时在笼屉里铺上从城里西园池塘里采来的荷叶，将丸子放在荷叶上大火蒸一袋烟的功夫，再小火煨半个时辰，这样蒸出来的丸子不但有肉香还有几分荷叶的清香。
聚贤楼用料讲究做工考究孙老三是早有耳闻的，可是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如此讲究铺排，想到这里，心里愤愤不平地说，这他妈摆明了就是想巴结县太爷嘛！
接下来的喇嘛酥肉、海参肘子、五香烧肉，无一不是看起来普普通通，实则是用料和做工都极为考究。最后一道鹌鹑茄子端上来时，那几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家伙，还兀自嘟嘟囔囔地抱怨个不停。
这时老爷趁着八分酒意遮脸，说道，各位东家，今天张某略备薄酌实在不成敬意，几位东家莫要弹嫌菜肴粗劣酒水寡淡，实实是衙门如今都快要揭不开锅了，这次抚台大人借款还要仰仗各位财东。说完站起身来，团团作了一圈揖。
武老大轻蔑地看了几个面面相觑不再做声的土财主一眼，然后对老爷拱了下手，朗声说道，各位东家，我们要理解老爷的一片苦心，老爷这么煞费苦心也是为了一方百姓的福祉啊，我们都是乌水这片热土养大的，造福百姓于我们来说也是责无旁贷的。要我说啊，大家都回去想想办法凑一凑。不过——老爷，说实在的，这几年生意确实清淡了点，各位家里恐怕也没有多少现钱，不如这样吧，老爷你宽限几天，容我们几家从各地分号调些头寸回来……
武老大话没说完，桌上就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好，好！”老爷知道武老大所说的不过是推脱之词，一时觉得事已至此也是无奈。想了想，干脆豪气干云地喊到“兀那小二，拿笔墨来！”
众人正在错愕之际，老爷已绾袖执笔饱蘸浓墨，在那幅《红梅图》的留白处，龙飞凤舞地写下两首诗。
其一:
池边新栽七株梅，欲到花时点捡来。莫怕长洲桃李嫉，今年好为使君开。
其二: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写完老爷不管不顾地将笔往身后一掷，说:“罢，罢，罢，散了，散了吧！”说完，自顾自踉踉跄跄地下楼去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