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心小岛·同题】‖又是一年桂花开……
-01-
隔壁婶娘第一次趴在墙头上唤我:“囡囡,快来,快来!”的时候,我八岁。
我站在她家院子的桂花树下,手里端着一个铺了白色棉布的木篓子,抬头望她。却因为树叶间细碎的日光,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再睁眼时,淡黄色的小花已经从她的掌间落下来,浓郁的香不需要刻意去闻,兀自就窜入鼻尖,然后“噗~噗~噗”落在白色棉布上。
白底黄花,倒像是重新再开了一次。
正准备捏一朵细闻,婶娘的话又起:“囡囡,往左边一点,往左边一点。”
于是我往左。
“囡囡,往右边一点,往右边一点。”
于是我又往右。
时间一长,我就乏了,桂花的香也变得稀疏平常。我将篓子放下,跳起来,抓住一根细枝,用力摇晃。枝头的小花们顺势纷纷落下,仿若下起了一场香雨。
我站在树下大笑:“婶娘,婶娘,这样多省事啊,树下铺块布就行了。”
婶娘着急地从树上下来,带着薄怒轻拍我的手:“摇坏了枝,明年该开不了花了。”
她蹲在地上,将掉落的桂花拾起,拿到嘴边吹一吹,才放心地放回篓子。
-02-
过了一天,摘下的桂花风干得差不多了,婶娘又唤我过去一起做糖桂花。
她用很轻的力道拨弄着因为失了水分,颜色从浅黄变成金黄的桂花,温柔地说:“这样可以放得久一些。”
我学着她的样子,用木勺从蜂蜜罐里挖一点浓稠的蜂蜜,均匀地铺在早已洗干擦净的玻璃瓶内,接着撒上一层桂花。
再是一层蜂蜜,一层桂花,一层蜂蜜,一层桂花……蜂蜜的褐和桂花的黄便交替渗透,相互浸润,变成一团琥珀色的香甜。
这样的瓶子我们一共做了二十几个,又由我挨家挨户地送掉。
“冰箱里放一周就可以吃了。随时挖点出来,泡茶、炒年糕、做糖水蛋都好吃。”婶娘这么交代我,我就这么交代他们。
桂花树从来都是大方的,开花的时候香飘百里,落尽时,又满地黄花。
-03-
婶娘大病的时候,正是满地黄花的季节。
我跑到桂花树下,抬头找了一圈,只有很高的枝头上还留着几朵,地上却积了厚厚一层。
我小心地将最上面的捡起来,在嘴边吹了吹,放到拉起的衣襟上。
凑近闻时,它们仍然很香。
躲在门柱后面,我有点迟疑。床上的婶娘安静地躺着,没有一点声响。于是我用最快的速度跑进去,颤抖着将衣襟上的花抖落在床头。又在她干涩的眼眸注视下,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几天很热闹。婶娘没有孩子,她的亲戚们在桂花树下喝了一场通宵达旦的酒。
地上的桂花被清扫了几次,又有新的不断落下来。落在人们的肩头,落在盛酒的碗中,落在油腻的菜色里。
他们说,好香啊。
-04-
没过多久,新住进来的婶娘的侄子就决定要修房子。他们打算把桂花树砍了。
理由很充分,院子里有树不吉利,关了门就是一个“困”字。
砍树前一天,我从学校赶回来,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我趴在墙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它,深绿色,树冠大而圆,枝叶繁茂,这时候几乎所有的花都已落尽,它变成了一株极其普通的树。
我冲过去,双手环住树干,对着举起电锯的婶娘侄子怒目而视。村里的人都来了,他们还记得每年的糖桂花。
最后,做泥水匠的亚平叔想出了一个两全的办法:有桂花树的这个角落,重新砌了围墙,把树隔在了院外。
我站在路上抬头看树。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我脸上打下斑驳的影子。
耳边又响起婶娘的话,“囡囡,往左边一点,往左边一点。”
-05-
隔壁的桂花树一直都在,长大后的我却离开家乡,来到了杭州。
巧合的是,杭州的市花正是桂花。每年九十月份,不用刻意去找,随意的一阵风里,就夹带着桂花的香。
“凡花之香者,或清或浓,不能两兼。唯桂花清可绝尘,浓则透远。”在所有对桂花的赞誉里,这一句最得我心。
清浓绝透,人生况味。
但这个时候,杭州的桂花还没有开。雨却是极多。
早上,我撑着伞特意去看了小区里的桂花树,已经出了花芽。雨在催它来,我也在静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