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红很烦

2018-11-28  本文已影响0人  我是谁974

最近,阿红很烦。

下班后,照例在宿舍的娱乐室打了会乒乓球,还是那几个高工,大家水平都差不太高,阿红水平会稍好一点,经常做皇帝,其他人走马灯一样轮换着上场。

打完球,看会电视。阿红一看表,就快晚上十点了。回宿舍,阿红做完每天例行的八十个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后,就去了冲凉。广东这地方真奇怪,老家叫洗澡,这儿叫冲凉。也许是广东太热的缘故吧,阿红想,洗澡最大的作用是冲点水会感觉到凉快一点,所以才叫冲凉吧。这么多年了,阿红都习惯了把洗澡叫冲凉,也习惯了吃口味特别淡的粤菜。

冲完凉,阿红斜着靠躺在宿舍的床上看在夜市上买的盗版《成吉思汗传》。书的印刷是差一点,但好在没什么错别字,将就着看吧。盗版有一样,就是便宜,实在,十块钱一大本。要是正版的话,最少得花上三四十块呢。这笔帐,阿红会算。

宿舍的床垫阿红已经用了五年了,弹簧有点坏了,屁股坐着的地方凹了个洞,就象订做的一样。破是破,但躺在床上还是感觉蛮舒服的。看了一会书,阿红有点困了。书扔在一边,脑海里老来回闪着儿子要读书的事。

儿子云逸在东莞出生,一直住在东莞。现在,云逸已经六岁了,该上小学了。可是离家最近的步步高小学不让读,听说要交近两万块赞助费才能有机会入学,还得找人介绍才行。

不管怎么样,都得让儿子能在步步高小学读书才行,阿红一直这样想。是啊,如果不在这读,就只好找更远的运河小学去读书了。但那样的话,接送又成了大问题。现在东莞市区禁摩,要是踩自行车送孩子,辛苦先不说,找谁送呢?母亲年事已高,去年又摔断了腿,现在腿还一瘸一拐,不要说送人,连菜市场都去不了。老婆秀丽也要上班,早上送还勉强可以,但下午怎么接呢?小学可是四点多就放学了。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不过阿红把它当作逼不得己的最后的选择。办法很简单,那就是把儿子送去像朝晖呀、育才呀之类的民办小学读书,他们包接送,收费还和运河小学一样,2000多块一个学期,方方面面都能接受。每个星期一早晨起来等公共汽车去上班的时候,不是有很多小孩子穿着校服,在候车亭旁边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嬉闹着等着校车来接吗?同样是2000多元的学费,步步高小学、运河小学作为公办学校,校舍、教学器材、教师工资都是由公费支出,2000多元用在学生身上的钱总会多一点。民办小学尽管包接包送,还包了早餐中餐,但始终是以赢利为最终目的,这样一算,那还有多少钱能用在儿子身上呢?这本帐,阿红自认为还是会算的,再怎么说,都是在公办学校受教育比较有保障。听人说,民办学校的伙食差到难以想像,可不能让儿子受那个委屈。儿子尽管越大越调皮,越来越不听话,但做父母的始终要为他考虑。小孩的教育可马虎不得,不管怎么样,都得让孩子得到最好的教育,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想到早晨等车时,几个小孩玩一种新式奥特曼猜拳游戏时搞笑的动作和表情,阿红嘴角不禁浮出一丝笑意。孩童时期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纯粹、毫无杂质。是啊,一眨眼,三十多年过去了,自己已由一个玩剪刀石头布的小孩变成了一个6岁孩子的家长了。来广东打工一晃已经十来年了,在步步高这块地方也已经生活了近十年。按东莞市政府近两年大力宣传的说法,阿红已经是一个老牌的新莞人了。

新莞人强调的就是一个“新”字,新来的,当然不能享受老住户的待遇了。儿子不让在公办的步步高小学读书,坏就坏在这个“新”字上了。要真是东莞人,而不是新莞人,那就可以享受国家规定的九年义务教育了。一个学期只需要交100多元学费,不用为儿子上学的事大伤脑筋了。现在,要真是进不了步步高小学,那就只好去运河小学了。尽管运河小学离家太远,不方便,但也始终是公办小学,再怎么也好过民办小学呀。

母亲已经说了很多次了,要带云逸和云凡回老家。家里东西便宜,读书也不用这么多钱,但是,孩子在湖南,只剩下阿红和秀丽两口子在东莞也不是办法呀。母亲带孩子们回家固然可以省钱,但这样就看不到漂亮可爱的女儿了。电视上现在不是老是说,留守儿童在成长时会造成重大的心理缺陷吗?

想到女儿云凡,阿红心里忍不住笑。刚出生的时候,小家伙混身黑黑的,头上还长了几块血痂,老是只能睁开一只眼睛,丑死了。没想到,现在快两岁了,越长越漂亮。人又聪明,两只眼睛可精神了,一逗她,“呵吱呵吱”笑得可好玩了。云凡虽然小,话还不会说呢,但叫爸爸可真甜,“爸……爸……”,声音拖得老长,听她叫爸爸还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呢。小家伙脾气可不好,天生属狗的,老咬人。哥哥都快六岁了,还常被两岁的妹妹咬得直哭。

小孩可真麻烦。云逸受了自己的遗传,吃饭特慢,一顿饭要吃个把钟头,按母亲的说法,和自己小时候是一模一样。每到吃饭时间,老是要为他吃饭多说话,少不了要大声呵斥几句。母亲疼孙子,老护着他。时间一长,小东西就不太搭理老爸老妈的训斥,叫他干什么,老装做听不见。不大声嚷嚷,不会有任何反应。不过一家人在一块,吵吵闹闹,这才像个家嘛。要是妈妈真带他们回湖南,那么大个房子只剩下两口子,那日子可真难过呢。不过,不回湖南,那钱的事情也真不好办,到哪找那么多钱来供孩子读书呢?

去年刚买了这套房子,阿红从心里讲还是蛮满意的。房子就在以前租的小区房子的马路对面,120个平方,三房两厅,才花了不到二十万。尽管在七楼,又没有电梯,楼梯间又黑,治安不太好,老是有很多搞传销的年轻人出没。可是,自己在这一块地方已经生活了快十年了,父母也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再说了,就这附近,去年开盘的房子可是卖到了四十多万一套呢!房子是高了点,但是整体明亮,通风又好。自己的房子,再不用出租金了,多好!从这到人民公园走路只要几分钟,出门坐车也方便,再怎么算,都实惠。

去年,买房前,两口子可没少看房子。在这附近,最便宜的房子都要这个价,面积还只有不到三分之二大呢!买这房子,是跟一个专捣二手房的女人买的。她买这个房子本来是要出租,可惜楼层太高了,很难租出去。没办法,只好卖了。要说也真巧,这房子出售的信息还是在网上查到的。阿红可很少上网,不是没时间,而是宿舍上不了。尽管公司宿舍装了宽带,但无线信号始终不好,很难上去。这个信息,就是在宿舍仅有的几次上网时查到的。网上骗子多,当时半信半疑打个电话过去,还真有这房子卖呢,价钱还挺不错。回想一下,这个房子还真买得巧了。

阿红上班的地方离家挺远的,是在虎门镇,当年林则徐销烟的地方,也算是历史名镇了。好在现在坐车方便,走高速的大巴到东莞只要半个多小时,反而是在车站下车后,市内公共汽车绕着城市的路兜兜转转,走走停停,要走上四五十分钟才能到家。因为时间的问题,车费也不便宜,阿红也很少回家,一个星期只回个一两次。这样也好,在公司宿舍,反而轻松自在,没了小孩的吵闹,很安静很清闲。有时间,买几张碟回宿舍看看,也有时间看看书。在家,是没有这么清闲的。

但现在,云逸读书的事情成了头等大事。前一段时间,秀丽到处托关系,到处找人,看有没有办法能进步步高小学读书。尽管贵了一点,但长远来说还是划算。毕竟小学要读六年,六年算下来,要是读运河小学,每学期比步步高小学得多交1000多块伙食费,六年下来,也得有个10000多块钱了,再加上路费和请人接送的费用,再怎么说都划算。

一想到钱,阿红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买房子借的几万块还没还清呢,这边儿子读书又得交两万。满打满算,自己手头上有的一万来块,再加上母亲手上的几千,再向姐姐借点,总共也不过两万块不到。为了宝贝儿子读书,算是倾家荡产了,这日子可真够紧张的,难怪母亲坚决反对,说要回湖南了。

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穷了一辈子,千难万苦,硬是把三个孩子都送进了大学的校门。尽管三姐弟都不太争气,读的学校都不怎么好,但是总算是读过一点书,能找个轻松点的事做。

阿红很敬重母亲。

父亲喜欢读书,文章也写得不错,但始终郁郁不得志,算是个小文人。由于以前爷爷当过国民党的排长,家庭成份不好。据说当年考中大学,由于成份的问题,录取通知书被生产队给卡下来了,不让读。父亲老喜欢对人说:“你知道写《芙蓉镇》的古华吗?当年,我们一块读县一中,学校作文比赛,古华考第一,我考第二呢!”。阿红想这也许是真的,父亲一直在家里为别人写诉状,赚点润笔费。阿红看过父亲写的诉状,文理清晰,简明扼要,真是很不错。可惜,作为土律师,父亲为别人写的诉状,官司很少打赢的。也难怪,找父亲写诉状的人都是没钱找律师的,没钱的人怎么可能打赢官司呢?

也许正因为父亲算是文人,因此很多时候,事情就由母亲在做。母亲是一个好强的人,只有不到一米五的个子,整个人又瘦又小,但身体内却孕含了无比坚韧的力量。阿红记得,念小学的时候,家里就没地了,被国家征收了。当时叫农转非,补了很少的一点钱,全家都变成了城镇居民。为了生存,母亲卖过鱼,还南下广东韶关收烟叶去卖,当时买卖烟叶算是非法的。母亲至今仍津津乐道当时的冒险,怎么收的烟叶,怎么对付检查站的人,怎么对付路上的一些骗子和小偷。后来,母亲开始到郴州市进童装回家来卖。老家很多乡镇,都有墟场,母亲就担着比她重得多的货,和几个伯伯、伯母一起,搭拖拉机,到处赶墟,摆摊售卖。全靠母亲的坚强,全家才能勉强过上并不富裕但也并不缺少太多东西的日子。

正由于母亲的好强,秀丽和她在一块常有矛盾出现。秀丽是家里介绍的媳妇,以前还是村花,漂亮着呢。阿红对老婆很满意,尽管老婆不喜欢看书,但她很顾家,又很会照顾儿子女儿。阿红不太喜欢说话,秀丽却恰恰相反,为人热情开朗,不但擅长交际,就是在家里操持家务也是一把好手。

秀丽是一个风风火火的火爆脾气,极易引爆。阿红最担心家里就是两个好胜的女人擦出火花,婆媳关系可能是全世界最难相处的一种关系了。不过,还好,尽管时常有一些小的摩擦,但总算没有捅出大篓子。阿红有时候就感觉很奇怪,一个碗这样洗和那样洗,怎么就会产生那么多的说法和意见呢?女人天性比较注重细节和个人感受,一点点的小事,就可能产生无尽的话题和纠纷。

两个女人就已经够麻烦了,更别说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呢。姐姐比阿红大四岁,人长得不高,但很漂亮。也许就是漂亮惹的祸。早在十几年前,姐姐就到了广东打工,赚了不少钱。但女人嘛,老想找一个归宿,最终还是嫁回了郴州。可惜前任姐夫滥赌,根本就不顾家,还经常隔三差五地去拘留所呆一段时间,日子过不下去了,最终离了婚。离婚后,姐姐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人差不多崩溃了。离婚后的近三四年的时间里,她老呆在家,甚至个把月不出家门一步,整个把人封闭起来,不见天日。为了姐姐,父亲母亲可没少吵架。三年前,阿红把姐姐接了出来,找了个影楼上班。尽管挣钱不多,但总算是自立了,不再那么封闭。姐姐找了个男朋友,人还挺不错,只是钱不太多。做业务的,老在外跑来跑去。

自从去年妈妈摔跤后,姐姐就没再上班。家里有老有小,总得要人照顾才行。平常在家里,三个女人在一块,当然会老有一些矛盾。不过,阿红很想得开,只要不撕破脸皮,明争暗斗就明争暗斗吧。

阿红在现在的这个厂里上班快五年了,算是打工以来做得最长的一个了。人越大,就越希望安定,不喜欢老动来动去。刚出来打工时,一年换七八个地方都算是很正常的事。回想过去,阿红对现在虽然不太满意,但总算安定了下来。上班的厂是香港人开的,现实得很,没什么人情味。工厂很大,但阿红所在的是负责国内销售的销售公司,算是中国营业部,但实际上人也就那么一两百个,规模不算太大,但在行业内算还可以。老板对阿红还算器重,工资不多,一般般,过得去。不能跟高薪的人比,不过比刚出来的打工仔算好了不少了。打工这么多年了,阿红算看透了,做人嘛,不能老跟别人比。人比人气死人。

阿红知道自己的能力,不算好也不算坏。想法很多,但做得很少。最失败的一点,阿红想,应该是不太善于沟通,尤其是不善于和老板、上司沟通,说得难听点,就是不会拍马屁。不知道为什么,阿红就是拉不下脸来,睁眼说瞎话。但上司始终是上司,老板始终是老板。阿红想学魏征,可老板不是唐太宗,没有从谏如流的胸怀和肚量。不好听的话说多了,老板不喜欢,阿红于是只好郁郁不得志。

其实,阿红理想中的生活是在老家大哥一样的生活。大哥在老家的县人民银行上班,工作清闲,没有压力,可以说是悠闲自在。不过,大哥并不珍惜这样的生活,一天到晚除了打牌就是打麻将,大哥变成了一个赌徒,经常成千上万地赌。听说输了好多钱,欠了不少银行贷款。为了这,嫂子和他离了婚。侄女欣月跟了嫂嫂过。

内地风气,就象一个一潭死水的大酱缸,人在里面呆着,就受这个风气的熏陶。大家都这样,更要命的是,一个人在家,没关系没钞票,什么事都别想办得了,也没有人多看你一眼。

相比之下,阿红更欣赏广东。广东太大了,有钱人多了去了。只要你有能力,遍地都是机会。混得不好也没关系,周围的人也都不认识你,自然也没多少人会笑话你。

只是广东没什么人情味,朋友是很难结交的。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地方,短暂的相识后,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跳槽,各奔东西,再难相见。最让人生气的就是本地人的排外,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生活,纳税,消费,可本地人有的福利,打工仔就只有看的份。像儿子读书这事,阿红特别不服气。国家规定的九年义务制教育,凭什么在广东的打工仔儿女们就无法享受呢?来广东打工,固然是打工仔的自愿选择,但这是谁导致的结果呢?难到不是政府吗,搞什么改革开放,搞什么招商引资,搞什么人口城市化。凭什么你制订的政策要把人吸引到广东来打工,但却偏偏不给予这些人应有的福利。

这是什么政府?“呸!”阿红恨恨地想。

明天,得去找校长谈谈。阿红忿忿地想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里,儿子穿着步步高小学的校服,开心地笑着,跑着,渐渐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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