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年华里的黑尾巴
文/洛夕璇
我和阿乔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里。我们都参加了临终关怀,临终关怀就是,照顾快死亡的老人,让她们走时可以快乐些。当然在这里大部分的老人都是不快乐的,在生命里的尾声承受着灵魂的孤独和面对死亡的恐惧。
那天,我捧着一本《安徒生童话》走进病房,病床已经空了,不用说我也知道老人离世了,捧着未读完的书失声痛哭,这是我照顾的第一位老人,我和老人相处的方式大部分都是我读书给她听,虽然知道这项义工本就是和老人一起面对死亡,但是从来都不知道,死亡来的那么快,连一本书的时间都不曾给我。
老人很喜欢我读的书,她生前也是一位读书爱好者,人啊,在经历一切,在死亡面前大抵都回归了最初,回归了最初的本性和任性,最初的煽情与感动。就如老人一般,听着我读的《安徒生童话》听的津津有味,总在某些片段让我读上好几篇,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和王子在一起了。
老人笑了,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勾起的嘴角随着脸上的皱纹勾勒出更深的凹陷,可是她竟是那般的美。
我坐在以前的位置,按照以前读书的姿势,把剩余的章页慢慢读完,眼泪滴落在书卷上,关上了一行寂寞。
阿乔摸了摸我的头发说道“人的一生不求能活多久,只愿在奄奄一息时未带走遗憾,带着快乐一路走好”我回头,笑颜如花的她在沉静的病床前带着未曾有过的温暖来到我身边。她说,她叫阿乔。我说,我叫童童。
在医院里,我和阿乔为伴,她热爱有生命力的东西,当然也爱看书,在读书的话题上我们总是聊不完的,聊着书里的故事,解析,后来便谈到了人生梦想。
再后来,我们如约一辙的进行了合租。在合租前,阿乔说,她有抑郁症。我惊讶的看着她,这个时刻保持笑容,对生命有热爱的女孩子,怎么会和抑郁症有着联系呢?我一向以为患有抑郁症的人,应该都是对生活消极,哀愁,有自杀的倾向。如此对生活有态度的女生怎么会有抑郁症?当然我对抑郁症是不在意的,我摇摇头,表示我不介意。
第一次看阿乔犯病的时候,她躲在卫生间抱头痛哭,那天,她在卫生间从早晨呆到了下午五点半左右,没有吃饭没有喝水。那天我第一次目睹了一个有抑郁症病人犯病的样子,我想安抚,她伸出手摇摇,示意我不要打扰。我在卫生间外等她,一直等到了五点半左右,她虚弱的从卫生间出来,挂满泪痕的脸干涩的嘴唇如一张苍白的纸人,红肿的脸庞掺杂着鲜红的手印,瘦弱的臂膀满是她抓破的伤口,我叹了口气,还有没有自杀倾向就好。
她靠在墙上眼睛微闭,内唇带着干裂的血,牙齿上也掺杂着血,我吓了一大跳,问她怎么搞的。她喃喃道“应该胃出血吧,或者其他什么的,吐了几口血”她像笑却又像苦涩的哭,她道“童童,你知道吗?我昨晚梦见妖精的女孩了,是我在一个故事里看到的,她呀,得了一种怪病,不能见阳光,只能躲在阴暗的地方,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不管什么治疗,她都能笑笑,她爱涂指甲,还喜欢给各种各样的指甲油取名,尤其是那瓶红的鲜艳的红色指甲油,叫‘与子携老’你知道她有多想活着吗?后来她去见了她梦寐以求的阳光,爬了她想爬的山,后来在半山腰就死了”
她抱着我说“童童,你知道我有多想活着吗?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会突然死去,什么没做就死了。我害怕呀,害怕有一天死了别人说我是经不起任何事情自杀的,我害怕那么痛苦的死去还在一片谴责声中呀”
我抱着阿乔,一遍遍的说道“会好的,会好的”她咽道“我已经很努力了,努力的不让自己去碰刀子,有时害怕的睡不着觉,就那样整夜整夜的失眠,可是我不敢用安眠药,我怕某一天自己会用安眠药自杀,我太想活着了,每一次犯病的时候,我心里都有两个声音,一个是,活着干嘛?不如死了清静。另一个是,你一定要活着,既然你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就得活的精彩”
后来在阿乔的口中得知,抑郁这个东西,谁也说不清,大多都来自成长环境,而阿乔也不例外。
阿乔说,每一次自杀自残再清楚不过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内心的痛苦如同虫咬般难受。得抑郁症的孩子,很多人说她坚强,又有人说她脆弱。
比如,她们也许被刀子划破了伤口,不尖叫也不喊疼,你也许看到她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是她们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却在别人的一句话里瞬间击败,她们敏感的脆弱神经经不起言语的扼杀,会因为某件事情,前一秒明明要积极生活,后一秒却把自己关进黑暗的笼子里自我痛苦。
在阿乔身上我看清了一个抑郁症的痛苦,就如阿乔般,也许她曾经是那么不想活着,在时间的磨练下,在梦想的前进中努力生存,但是年少的阴影已经圈住了她们成长的生活,所以,抑郁症这个东西,说不来。它是一个想活着的人身上的一个恶魔,每时每刻都在做斗争。
阿乔是一个对生活积极的女生,她踩着金色的舞鞋,黑色的尾巴裙,扭动着柔软的腰肢,美丽如少女。她拿着滑板滑行在道路上,风吹动着她的黑发,纤细的身影荡漾在渐行渐远的路上。
我问她,你怎么会喜欢滑板呢?
她说,爱好这个东西,不分男女,只求尽兴,何必在乎男女之分。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原创品,那么我们又何必去做个复制品?人的一生啊,什么责任,什么压力,什么抱怨,什么仇恨,在死亡面前都不过是过往云烟。
她说,童童,银杏开了。她说,枫叶真美,她说,走一段路真好。
她又喃喃道“读寂寞书卷,听花开花落,看风雨飘摇,闻似锦年华。”她问“童童,你懂吗”
我说“我懂”
后来,阿乔离开了,她去了厦门。她去厦门的那段时间,她又犯病了,她说,她要去散散心,后来,就呆在了厦门。
星期六的上午和阿乔去医院,又一位老人离世了,她沉默的站在病床前,苦涩的嘴角喃喃道“这位老人啊,得了老年痴呆症,又有精神病,她谁也不记得,最初,她的儿女把她送到了敬老院,她发疯,后来她的孩子无奈把她接回了家,她又犯病了,拿着菜刀到处跑,她又被送到精神病院,再后来呀,就到这了。每一次,我来看她的时候,总要重复一遍,‘我叫阿乔’她看着我就是笑,那天她说,她要吃苹果,我说‘等明天我把苹果扎碎了喂给你吃’她不要,要我嚼碎给她吃,我就一点点的嚼碎喂到她的嘴里,就像妈妈喂孩子般,那时候,我才发现,一个人的孤独和脆弱。可是谁也不来看她,谁也不曾看过”
阿乔突然回头问我,“阿乔,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我被阿乔的话吓到了,我知道她又处于了消极中。
星期一阿乔又犯病了,那天她在上班,她说,突然陷入深思,痛苦,然后是一阵急促的呼吸,她想哭,却不能哭,在办公室里,她不能抓头发,不能掐自己,内心的痛苦如焦躁的孩子,呼吸的急促像个哮喘病人一样,她偷偷的掐着自己的脖子,跑到卫生间抱着自己大口大口的呼吸,眼泪,如一串串水珠滚滚低落,她捏着鼻子昂着头让眼泪倒回去。
再后来,她拖着行李箱去了厦门,她说,我要散散心,后来她任性的留在了厦门。那天,她发来了一个消息,她说“童童,我出书了,书名叫《生活给我的一抹情话》”
我依旧记得那夏天,一个笑颜如花的女孩向我缓缓走来,抚摸着我的头,她说,我叫阿乔。
生活给我的一抹情话,好好活着。是的,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