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使与魔鬼——07直升机滑降

07 直升机滑降

螺旋桨强力转动产生的巨大涡流似乎要把整个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卷起来扔到天上去。阿牛的衣服被封吹得哗啦啦的响，他的眼睛被防风镜保护着，睁得很开，丝毫不受强风影响，但是空气的能见度却极低，飞沙走石不停地撞击防风镜的镜片而后被弹开，如此不知疲倦地反复着，似乎一定要将镜片杂碎才肯罢休。

一登上飞机，阿牛顿时觉得噪音小了许多，自己仿佛瞬间从一个漫天黄沙的地方到了一个温暖静谧的世界。他摘掉防风镜，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随着直升机摇摇晃晃地起飞，老周悠闲地坐在侧门边上，眼睛盯着渐渐远离的地面，时不时地转过来冲队员们嬉皮笑脸。

这非但没能让阿牛放松，反而让他更加紧张。直升机与之前跳伞的运输机不同，它更晃更抖，加速度更大。阿牛感觉胃有些难受，一阵阵强烈的呕吐感不停地袭来，他感到满口的酸味。

31号在阿牛身边坐着，眯着眼睛，头靠在机舱壁，似睡非睡，似醒非醒。阿牛坐在他旁边，即使31号一言不发，阿牛还是能感到心里很踏实。31号给了他希望，给了他鼓励，还给了他安全感——阿牛现在对31号的依赖已经远远超过了43号。

7号、27号和48号都漠无表情，只有60号时不时地抖抖腿，很是轻松。他冲阿牛坐着鬼脸，但阿牛却没心情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机门外的蓝天。

飞机越飞越高，阿牛从机门看去，远方的蓝天和地平线都变成了弧形，但是这种景象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地面又恢复了平整的面貌——阿牛意识到，飞机又降低了高度，快要到目的地了。

直升机与运输机不同，直升机通常在200米以下的低空飞行，也就是所谓的“第五空间”。在这个空间，直升机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扬火力，侦察目标，但是却十分危险，因为在这一高度，直升机这个浩浩荡荡的庞然大物很容易成为地面40火箭筒的靶标，而飞机上的人员则会被潜伏在灌木丛中的狙击手放入自己的准心上面然后稳稳地扣下扳机。因此，在投送人员时，直升机不会做过多停留，甚至在敌情顾虑较大时，直升机只能通过绳索将人员快速投放，而后迅即离开。这种人员通过绳索从直升机上降落到地面的方式就是阿牛今天的训练科目——直升机滑降。

他起来走到直升机的中央，直升机很晃，但他走得却很稳。他走到机舱的中心停下，抓住甲板上裸露的两个手拉环，用力后提，两块板子随即被打开了，并在甲板上留下了一个长宽各一米的方形孔。一阵凉风从孔里吹出来，阿牛瞬间感到脊背发凉。透过方形孔可以清楚地看到地面，高度大概只有二三十米。这种几十米高度的清晰与千米高空的模糊很不相同，前者似乎更容易让人产生眩晕和恐惧——实实在在的恐惧。

老周随即从机舱尾部拿出一捆直径约五公分的绳子，一头拴住甲板上的挂钩，另一头抱起来顺着方形孔扔了下去。绳子很快从一团变成了一长条，绳头几乎要碰到地面。将近三十米长的绳子被气流卷得不停甩动，像是从直升机上伸出的一条鞭子，不停地鞭打着空旷的地面。

一切准备就绪后，老周方形孔边上，环视整个机舱，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随后便是他那标志性的四川方言：“龟儿子们，幺个幺个上吧！”

猎人们一阵惊愕。虽然在上飞机之前已经进行了多次的地面模拟训练，但是当发动机的轰鸣声和螺旋桨的呼啸声将他们紧紧包裹时，队员们仍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凉气。

7号第一个上，他站在方形孔旁边佩戴好八字环以及座带。八字环是一种形状像“8”的钛合金环，使用时“8”的两个圆孔分别从不同方向穿过绳子，利用其超强的耐热性与绳子产生摩擦来减缓下落的速度。7号准备好之后，点头示意，老周挥动右手，做了一个凌厉的下切手势，7号随即从机舱里消失了，他顺着绳索匀速地下滑到地面。整个下滑过程中他的姿势保持的很好，腰腹收紧，双腿抬高，一手抓在头顶的绳子上保持平衡，一手抓在后背的绳子上控制速度——教科书般的动作。

一落地，7号便解开八字环，持枪到附近警戒。在地上等候多时的江海和小于远远地通过望远镜观察着他的动作，并且在“生死簿”上记下了他的成绩。

随后60号、27号和48号依次滑降，着陆后分别在7号左右两侧约十米处持枪警戒，整体上形成一个半圆形的警戒队形。接下来轮到31号，他后面是阿牛，阿牛是最后一个。

31号站起来，脸色有些难看，阿牛关切地问：“31号，你没事吧？”

“没事，管好你自己。”31号说话时没有回头，他径直走向方形孔，但是走路的姿势却很奇怪——他是拖着两条腿在走，直到脚尖碰到翻开的甲板，他才摇摇晃晃地停下。

老周诧异地看着他，但31号却没有丝毫迟疑，他果断地蹲下拿起绳子，穿过八字环，而后套在自己身上，整个过程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即使这样，他的动作仍然很利索，一举一动都能显示出他那肌肉伸缩张弛的寸劲。

阿牛仍然奇怪地看着31号。他最近总是发现31号出现这种奇怪地情况，他问过31号，但得到的却是31号冷漠的眼神——那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遗憾，以及一丝悲伤。

“报告，31号准备完毕！”31号的声音很是洪亮，像一支利箭刺穿了厚厚的音墙，直飞出机舱外，传到极远处的广阔蓝天。

老周略显犹豫，但随即挥动胳膊，依旧是那个“下滑”的手势。

31号没有动，也没有看向老周一眼。他的眼睛依旧直直地盯着前方。阿牛在旁边看着这一切，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31号接连几次出现这种状况，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但是随即又强迫自己不去那么想——他希望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

老周再次挥动小臂，并伴随着喊了一声“跳！”，31号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两腿一蹬，跳出方形孔，但接下来出现了令阿牛和老周吃惊的一幕——31号的脚被甲板盖绊住，头和上身先钻出了方形孔，腿和脚倒挂着从甲板上滑了下去。

阿牛本来站在方形孔的边上准备，一看到31号掉了下去，阿牛扔下套了一半的八字环和座带，径直从方形孔扑了出去，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扑了出去。

老周满脸惊愕：“你个龟儿子，不要命嘞。”

阿牛左手抓住31号的座带，右手抓着绳子。由于31号身体倒挂，他身上挂的八字环失去了效能，导致阿牛承受着整个31号的重量。

没多久，阿牛的手开始发抖，胳膊也开始发抖。他右手的抓力明显抵不过两个人的体重。他和31号开始下滑，他拼命地抓紧绳子，但即使小臂发酸发麻，仍然无济于事。

他俩的下滑速度越来越快。

31号突然转过头来冲着阿牛大喊：“松手，你不要命了！”阿牛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听31号的话。

老周在直升机里朝着飞行员大喊着：“特情，迅速降落！”江海和小于在地面上用电台一遍遍地呼喊着：“迅速降落，迅速降落……”飞行员摁下按钮，扳动操纵杆，直升机开始降落，但直升机降落的速度已赶不上阿牛和31号下滑的速度。阿牛觉得手掌很烫，手心像是抓着一把火，而这把火剧烈地燃烧着，几乎要将他的手点燃。

他有些想松手的冲动。

他往下看了一眼31号以及31号下面越来越近的地面，又抬头看了一眼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直升机以及后面深邃广阔的蓝天。

他闭上了眼睛。

咬紧牙。

右手再次抓紧了那团火焰。那团火焰点燃了他的手，又点燃了他的胳膊，直至蔓延到全身，最终点燃了他的心。

一颗燃烧的心。

“砰砰”两声，31号和阿牛先后摔在地上。阿牛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他的左胳膊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右手烧焦的手套里面模糊的血肉与手套焦灼地黏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是血，是肉，还是手套，或是绳子上碎沫的混合物。

31号爬起来，他的眼睛又恢复了以前的精神。他目光复杂地盯着阿牛说了两个字：“傻子！”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愧疚、感动、心疼、欣慰以及期待。

两个救护员迅速过来查看他俩的伤势。阿牛的右手被救护员抬起来，他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一股强烈的灼烧感像一道电流通过小臂传遍全身。

江海看到他俩安全落地，拿起电台呼道：“可以撤离。”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镇定和低沉，同时却多了一些温柔与欣慰。老周一把一把地收起绳子，他看到绳子上满是血痕，还有一股浓浓的焦味。他瞟了一眼下面的阿牛和31号，而后合上了方形孔。

飞行员向前推下操纵杆，直升机的尾翼翘起，螺旋桨前倾，倏地飞走了，轰鸣声和气流也跟着直升机挥舞而去，地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就像暴风雨后的平静，不过彩虹没有出现在天边，而是出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