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人没奢侈的爱情
九月,这座城市仍然被热浪包围。公路两旁的树,在太阳的淫威下,显得萎靡不振。
邹阳和艺青就坐在书城楼下的拉面馆里吃午餐。邹阳吃拉面,艺青则吃自带的盒饭。艺青的样子,似乎比外面的树更萎靡不振,她甚至连嘴里含着的那包饭还没来得及吞下,就被周公召去了。
邹阳点燃一支烟,慢慢地抽起来。他隔着烟雾,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艺青,从她那熊猫似的双眼,可以看出,她这段时间严重睡眠不足。
“咳、咳、咳”艺青对烟很敏感,她咳了几声,嘴里的饭菜被喷了一半出来,连带瞌睡虫也咳跑了。
“邹阳,你这烟鬼!”艺青吞下那半口饭骂道。
“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干嘛把样子搞得那样残?”其实邹阳是想说,干嘛把自己累成那样子?
艺青一听到“残”字就来气:“我哪像有些人那样好命,天生一副小白脸。”她知道邹阳最恨别人叫他小白脸。
邹阳恨不得把她像拉面那样搓成一团,他刚想给她一记教训,但很不幸艺青又一口饭喷到他身上:“糟糕,我看见老邱乘手扶电梯下来了,而且脸色还不好看,看来这次我们又凶多吉少了,都是你,蓝颜祸水。”
果然,那个邱主任一见到他们就数落他们,说他们无视公司制度等等。艺青知道她出名啰嗦,说起来没完没了,于是借口说要去扶一位老婆婆乘电梯溜走了。站在电梯上,她不忘背着邱主任,对着邹阳扮了个鬼脸,一副“好自为之”的样子。
邹阳忍着笑,指着旁边麦当劳里的一个女服务员对邱主任说:“邱主任,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比她更迷人,你在这里练习练习,我先上去了。”说完,就扔下还有一大堆话没说完的邱主任走了。
邹阳经过文艺部时,艺青已经忙开了。她拉了一车书,在通道旁摆堆头。他不得不佩服她,刚才还是一副瘪茄子的样子,一工作起来又精神抖擞了。每次评优秀员工,邹阳肯定投她一票。她虽然才进公司几个月,但无论是图书上架抑或是新书介绍都做得比别人出色。
“喂,你还没回答我,这段时间你在忙什么?”
“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艺青把最后一堆书从车上移下来,继续说:“这些违法的事我是不会干的。”
“废话,你连鸡都杀不动。”
“不要老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一会老邱看见了,又要被扣分。”
“我串岗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哪像你资格老,而且谁都知道老邱“暗恋”你,好像上次的事,明明是你的错,她偏要扣我的分。”
“天,难道长得英俊也是我的错?”邹阳一副无辜的样子。
艺青最怕看见他自大起来的样子,她连忙推着车走向仓库。
“艺青,今天下班等等我。”
下班的时候,邹阳和艺青一起去打卡,服务台的两位美女缠着邹阳聊起来,邹阳刚摆脱她们,却已经不见艺青,他奔到商场门口,只来得及看见艺青骑着自行车消失在林荫道的背影。
艺青住在工业学校对面的一排旧民房里,虽然仍属市区,但却有种乡村的质朴和宁静。她租住的那间小平房,原本只是房东的一间杂物房,房顶只盖了些铁皮,外墙是红色的砖,没有涂水泥,很有种难民营的味道。不过由于地势低,加上院子里的几棵参天大树,这里倒是很清凉的。艺青爱极了这间孤伶伶的小平房,用她的话说,就是很有“艺术感”。而且180元的房租,哪里找呀?
艺青把自行车停在树下,突然见“叭”的一声,一个物体差点砸中她的头,落在车蓝上,艺青一看,原来是一只花稔果掉了下来。这棵树也真怪,一年四季都结果。艺青拿起来咬了一口,说:“这样好的事啊。”
门是从里面锁的,艺青敲了敲门,一会儿,门开了,出现一张头发蓬松,睡眼惺忪的脸。艺青进了屋,把风扇开到最大。
“蓝蓝,你睡那么多,你就不累吗?”
“没办法,你一天到晚那么忙,没时间陪我,外面太阳那么大,我又不想出去。”蓝蓝拿着扫把扫着水泥地上的垃圾。
艺青看着蓝蓝,说:“你这样迟早闷坏的,这样吧,你把衣服换上,和我一起去派传单,五块钱一个小时呢。”
“不要吧?我好不容易才养白的皮肤呢,又不像你,皮肤天生那么白。”
“你总得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啊。”这个蓝蓝也真让人担忧,总说适应不了这个社会,和外面的人无法相处,每份工都是干不了几天就不干了。上个月还和家里的人吵架,搬了出来,艺青是没法像她那样的,她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她是一刻都不敢松懈自己的。
蓝蓝说:“你放心吧,我已经叫我哥帮我留意了,应该很快可以找到的,我也不想麻烦你啊。”
艺青抬起脚,装着要踢她的样子,说:“我是为你着想,怎么说得我好像要赶你走似的。对啦,我今晚要去上课,派完传单直接去,你不用等我吃饭了。”说完,她骑着自行车,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在扬名广场,正播着那首柔美而忧伤的《The colour of the night》。广场前面,高高的国旗下,银色的旗杆被太阳照耀着,泛着耀眼的光。商店明净的橱窗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每一个逛街散心的市民,心情似乎都不错。艺青笑容灿烂的把传单派到那些家长和小朋友的手里,并耐心的告诉他们今天亲子乐园有什么活动。一个下午下来,她的嘴巴就累得不行了,吃晚的时候,她只能用筷子把饭菜推进口里。幸好,吉之岛的盒饭不错,她很快就吃饱了。
这时已经是万家灯火了,霓虹灯纷纷闪烁着,这个世界一下子又变得五光十色了,仿佛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一秒钟也不用,艺青看见露天舞台上有工作人员在忙着布置,好像有个什么乐队今晚要来演出。艺青很想留下来看看,但她看了看时间,马上要去电大上课了,她只得也学别人慨叹,外面的世界很精采,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吃午餐时,邹阳又想像往常一样,拉艺青去陪吃,艺青还没等他开口,就言正严词的拒绝。邹阳说,你忘了你还要报恩吗?
提起报恩,艺青真的一肚子火。那是她刚来的事了。那时她进公司,什么都不懂,同部门的两位女同事都没教她工作上的事。幸好古籍部的邹阳拔刀相助,教会她如何将图书分类上架等,她才得以过试用期,她为了不欠邹阳的人情,就一时口快说,改天请你吃饭。想不到邹阳好像迫不及待要领她的情,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楼下拉面馆。
在拉面馆里,艺青几乎是把面条一条一条往嘴里送的,而邹阳则呼啦啦的吃得津津有味,他说他是山东人,喜欢面食。艺青则说,她是广东人,讨厌吃面。邹阳看着她笑着说:“怪不得你长得像个小不点,你看我,长得多健壮。”说完还故意抬起手臂,炫耀他的肌肉。艺青看着满意的点点头说“嗯,不错,真像一头四肢发达的猪。”
邹阳并不和她计较,他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看得艺青一愣一愣的,心想,唉,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没了。但结帐的时候,邹阳没让她付钱,他说,原来看着一个不喜欢吃面的人坐在对面吃胃口会特别好,这样吧,如果你想报恩,就每天陪我来吃面好了。我请!
艺青想:好啊,这样她就可以省下一星期的生活费了。面条虽然是难吃了点,但都是填肚之物。她想起卧床的爷爷及几个正在读书的妹妹,她们常常像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出现在她的脑海。于是她吸着鼻子说:“既然你这么伟大,我又怎好意思拒绝你呢?”邹阳笑着说:“乖,我保证你一个月内重四斤。”艺青想像自己一个月重四斤的样子,不禁叫道:“哇,那不成了大肥婆了吗?”两人不禁大笑起来。
邹阳果然天天拉她去吃拉面。艺青去吃了几天就后悔了,不仅因为女同事们妒忌的目光和男同事们好奇的眼神。而且那些拉面看来自己吃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只会越吃越讨厌。但邹阳总说她的恩没报完,非要她陪他去吃拉面。她想不明白,邹阳身边明明群蝶乱舞,他偏偏装作熟视无睹,还要那么犯贱,求她陪他去吃拉面。
不过,这次她不会心软的,要说她的恩没报完,那是邹阳的一派胡言。如果不是他,她在公司的人缘不会那么差;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每个月拿不到优秀员工奖;甚至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每个月的工资里少几十块。因为邱主任总会鸡蛋挑骨头那样挑出她工作中的“失误”。所以,说起来,她似乎还有仇没开始报。邹阳也看出她这次态度坚决,于是说:“其实我今天有事和你商量。”艺青说,有什么事下班再说吧。邹阳又说:“我今天要去开会。”艺青想起今日是他们部长级人物的例会,于是她说:“你开完会去会员室找我。”她今天不用去派传单,也不用去上课,所以她决定下班后去外文部找些资料到会员室看。
下午五点多,艺青把看完的资料放回外文部,邹阳还没开完会,她想起还要给妹妹回一封信,于是她就坐在会员室里写信。
“你在写什么?情书还是家书?”邹阳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并把信夺过去看:“哦,原来是家书。”
艺青把信夺回,说:“别多事,有什么事快说。”
“我想起了,你应该在信上加一句话上去。”
“什么话?”
“就写自从我在这里认识一个叫邹阳的俊男后,肚子就越来越大了。”
艺青气得哭笑不得,于是就顺手用笔戳了过去,不想用力过猛,邹阳的脸频被戳出了点血。
邹阳擦了擦脸,说:“干嘛这么大反应?我意思是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艺青装着心痛的看着他的脸:“可惜!可惜毁容面积不够大,要不这里就太平多了。”
“可惜的是好端端一个淑女变成一个悍妇。”邹阳总是强调他初初看到的艺青是一个淑女,可是他一跟她交往,不知怎的就变成一名悍妇,他真想问孙大圣借来金箍棒将她打回原形。不过,他也想到这位“悍妇”已经在这里等了他两个多小时了,于是他说:“悍妇,走吧。”
“干嘛?你不是要找你那帮“邹迷”们来帮你报仇吧?”
“你不去吃饱饭怎么有力气去做悍妇?再说,我要报仇用得着她们吗?我一只手就可以把你像小鸡一样提起。”这是真话,邹阳看起来比艺青大一半。
“是不是你请?”
“当然!谁叫我是男子汉?”
艺青作了个呕吐状,说:“你该不会又请我吃拉面吧?”
邹阳突然无比温柔的说:“你喜欢吃什么?”
“楼下麦当劳吧。”
“OK,没问题。”说完邹阳不管艺青愿不愿意,拉着她的手就走。
邹阳帮艺青要了一份套餐,另外再加两个甜筒。
“你不是说有事跟我商量吗?”
“哦,对了,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找了一份兼职。”
艺青在心里偷笑,也故作神秘的问:“公司不是规定员工不准在外找兼职的吗?”
“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了,你不会出卖我吧?”
“如果我有权利把你卖掉的话,我想我会的,要知道,你身价不菲啊!”
邹阳板着脸问:“钱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当然!”艺青想也没想就回答。如果没有钱,几个妹妹就不能上学,如果没有钱,爷爷的病就没法治,她敢说钱不重要吗?但是她没有注意到邹阳脸上的变化。
“你很缺钱用吗?”居然是异口同声的问。
邹阳清了清喉咙说:“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如果光靠一份工资,将来怎样养妻育儿?”
艺青忍不住大笑:“想不到我们潇洒不羁吊儿郎当的大帅哥也会懂得考虑将来。”
“你呢?”
“我什么?”
“你为什么把钱看得那么重要?”
“我?因为有了钱,就可以到日本看樱花,去加拿大看枫叶,去澳洲看很蓝很蓝的海、很大很大的草原牧场。”艺青没有对邹阳说真话,她不喜欢把自己的家境到处说给人听,从小她就讨厌别人同情的目光。
邹阳突然不说话,默默地喝着可乐。看着艺青已经吃完,他站起来,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的样子很安全,不需要护花使者,倒是你要小心点,别让人劫色了。”
“林艺青!”邹阳突然恶狠狠的吼了句。
艺青吃惊地看着他,平时都是这样开玩笑的,不明白他生什么气。
邹阳似乎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地转身推门出去。
在现场酒吧,邹阳喝了一支又一支的啤酒。他没有告诉艺青,昨天他在扬名广场见到她了,虽然他没有见过谁派传单派得像她那样笑容灿烂的,可是太阳那么大,天气那样热,她不停的派,不停的说,不停的笑,她脸上流了许多汗,把前面的头发都打湿了。邹阳看着看着,心里莫明的痛,他很想冲过去,夺过她手上的传单,叫她别派了,可是以艺青的的脾性,肯定会生他气的,而且,他是她什么人啊?就在刚才,她一直没和他说兼职的事,她甚至没想过和他分享任何事情,他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正在台上唱歌的严斌从台上走下来坐到他身边。
“上天让我拥有天使的脸孔,为什么不让我拥有爱情?”邹阳不知是从哪里捡到的一句话,突然觉得很适合自己。
“怎么这么酸啊,你也会失恋?”严斌抢过邹阳手上的啤酒一饮而尽。他和邹阳一起长大,天知道他情场有多得意。
“斌,你也知道我的情况,你说像我这种人应不应该去争取?”
“应该!即使是我们这些健康的人,也说不定哪天就去了,人生得意须尽欢。”
“但是,她是个很有追求的人,我怕我会连累她,一个堂堂男子汉,如果连心爱的女人都没能力照顾好,还要阻碍她,那还有什么面目追求爱情?”
“别想那么多了,我新作了一首歌,你听了心情肯定会好点。”严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邹阳,你这小子挺不够兄弟的,昨天明明说好去扬名广场捧我们场,结果人影都不见。”
“昨天我很早就去了,看见她居然在派传单,心里难受,便先走了。”
“你在那公司上班也不是办法,要不要再考虑加入我们?”
见邹阳在犹豫,严斌又说:“你结他弹得不错,加上俊朗的外型,一定能为我们乐队积聚不少人气,年底我们再上北京,我们是下定决心要在音乐界闯出名堂的。”
严斌登台唱歌了,在台上,他说,下面这首歌,是特地唱给一个朋友听的,希望他听了能明白他们,并早日从不开心中走出来。
一段很摇滚的音乐,震得人神经麻木,的确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烦恼。他是明白严斌的,音乐的确可以释放他的热情和感情,但于他则未然.
他没听清楚歌词唱什么,只觉得一切迷迷糊糊的.
艺青一进屋,即一个大字型躺在床上,双眼呆呆地看着屋顶的铁皮。蓝蓝问:“怎么啦?平时12点回来也不见你有这么累啊。”“我怀疑他喜欢我。”“谁?”“如果他不是对我有意思,干嘛对我特别好?”“谁呀?”“我的一个同事。”“有什么奇怪的,你长得这么可爱,如果我是男孩子,我也一定会追求你的。”“但是我很怕。”“怕什么?”我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谁叫你做完刺猬又做乌龟啊。”“什么意思?”“唉,每当有人追求你,你就会像刺猬那样竖起那些刺来保护自己,让那些追求者觉得你难以接近,但有些人是不怕刺的,于是你只能像乌龟那样把头缩起来,躲着别人,直到别人丧失热情为止。”“蓝蓝!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听你发表这么有见地的说话,不过下次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比喻成刺猬和乌龟?”“好啦,我的小天鹅”
艺青突然爬起来,环视一遍蓝蓝:“咦,怎么有人今日好像不一样了呢?”“告诉你,今晚有人约我去小泉居.”“哇,好羡慕!难怪有人春风得意。什么时候认识的?”“前两天,上网认识的。是个电脑工程师哦。”“晕,又是上网认识的,你小心被人骗色。”“你放心吧,我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的。”“才怪,不如你别去了,陪我聊聊天吧,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不行,难得有‘水鱼’游过来,不吃白不吃。”“我怕你越吃越白痴——要不你带我一起去。”蓝蓝犹豫的看了下艺青,说:“不行,每次带你去你都板着个脸坐在一旁,那眼神就好像母鸡盯着狼一样,”“够了,刚才说我像刺猬和乌龟,现在又说我像母鸡,难道我就那么像一只动物吗?”“你难得休息一个晚上,还是早点睡吧,我走啦。”
艺青拿起一个拖鞋扔出去,骂道:“蓝蓝,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她躺在床上,极不安分的转来转去,不时用右手抚左手,又把左手放到自己脸上,想:刚才邹阳这样拉着她的手,他的手温暖有力……艺青想到这里,不禁脸红起来,她用手捶着枕头骂道:“林艺青,你没得救了,你堕入情网了,”她一咕噜爬起来,拨了拨头发,又重新躺下。唉,不知刚才他生什么气?自己只不过是不让他送回家,他要有心送,应该不管她愿不愿意,就像他拉她手时那样,他不是常说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吗?怎么这么小气呢?唉,爱情太恐怖了,自己还没开始恋爱就患得患失了。
唉,蓝蓝过了12点还不回来,要不要考虑报警呢?
由于书城有一个作家签售活动,很多热心的读者早早就来到书城守候了。所鉴售的书,属于文艺部。艺青一上班就忙得不可开交.人越来越多,似乎要将书城围个水泄不通。所有购物车购物篮都被占用完了,艺青只好用手把书从仓库搬出来。书几乎一摆上去就被抢购一空.艺青累得手软脚软,偏偏仓库那道门又坏了,一打开又自动关上,艺青手捧着一捧书,只好用脚把门再踢开,但很不幸,她连人带书一齐扑下.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看见有双手来帮忙,她一个劲地对那双手说,谢谢!谢谢!待她抬起头时,看见那人对她灿然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艺青觉得有点脸熟,但却记不起来了。
“我看你一整天都在忙,有什么要帮忙的,你跟我说吧,我是总经办下派来帮忙的。”哦,原来是总经办的,这些人一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是应该让他们来做做苦力了。于是她说:“那就麻烦你帮我把这堆书捧出去吧。”说完,她自己捧着另一堆书出去了。
“就放这里吧,谢谢你!”那人把书放下,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叫陈一健,还有什么要帮忙吗?”这个叫陈一健的人,由始至终摆出一副绅士风度,而且眼睛还很会放电.艺青看着那些被顾客翻乱的书,刚想开口,陈一健已看出她的心思,说:“我来把这些书归位吧.”说完就真的去清理那些乱书,看起来还蛮熟练的。难怪他们说总经办个个精英。陈一健始终面带笑容的和艺青说话:“邹阳和你上同一个班吧?”提起邹阳,艺青也不知他搞什么,平时都会来串串岗的,但这两天却不见人,这个小气鬼不是到现在还生气吧?
一说曹操,曹操就到。邹阳从古籍部走过来了,他一看见陈一健,就像见到老朋友一样把手搭在陈一健肩上:“陈一健,你这小子升了官就不记得我啦?”陈一健连忙说:“不敢,不敢,因为刚上任,有太多东西要学,有时间一定请你出来喝酒。”说着,两个男人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向艺青,艺青从书堆抬起头时不经意和这两双目光碰上了,吓得捧着一捧乱书就逃。这两个男人真可恶,居然在她的岗位上乱扯。
下班的时候,艺青走出书城门口,看见邹阳双手抱胸,斜靠在转弯处的一面墙,正看着她走过来,他那样子,活像漫画里忧郁的男主角。艺青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同时她对自己说,我不要再做刺猬和乌龟了!她微笑着走过去,邹阳看着她走到面前,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容,只直直地看着她。
“怎么还不走?”艺青问。
“等你。”
他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一时令艺青不知所措,要不是被丘比特的箭射中,她一定又要做悍妇了,绝不会这么傻乎乎的看他脸色
“走吧。”邹阳又拉她的手.
走出商场大门口,邹阳对艺青审视了一番,说:“我带你去买一套好一点的衣服。”
艺青也看了看自己朴素得近乎老土的打扮,很不自信的问“这样不行吗?”她已经习惯于这种休闲朴素的穿着,觉得这样够自然。况且,她根本没有多余的闲钱买衣服,幸好上班是穿制服的,所以不怕同事说她穿得寒酸。不过艺青想到,如果要开始拍拖,可能要改变一下形象的,所以她就很没有自信的问。
“以陈一健的品味,他不会喜欢你这种打扮的。”
“你说什么?”艺青气愤的问。
邹阳似笑非笑的说:“他约我们今晚去吃饭,很显然他是看中了你。”
艺青恨不得掴邹阳一巴,但她控制自己,都怪自己自作多情,他可从没说过喜欢自己啊,她冷笑着说:“谢谢你的好意,要去你自己去吧。”
说完转身要走。邹阳拉住她:“林艺青,你真傻,他是市场部经理,年轻有为,大把前途,你应该珍惜这个机会。”
艺青用冷漠的眼神看着邹阳:“邹阳,我看不起你!”她甩掉邹阳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她真的怕他看见她的眼泪。原来在他心目中,人是可以不顾自尊地去换取“美好”的将来,她真的看错人了。
她跑到公园的湖旁。坐在草地上,抬头望上面的碧空。为什么?为什么?当她终于有勇气去恋爱的时候,上天却给她开了个这样的玩笑,邹阳竟然想把她包装好推销出去,实在太好笑了。
“砰”艺青又用脚把门踢开.蓝蓝怀疑她是黄飞鸿的徒弟,双脚总喜欢“练武”。艺青抱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嘴巴也一直在忙:“哎呀,累死了,天啊,我还有那么多事没做,我后天就要考试了,我还有许多习题没做,我还有几篇课文看都没看。”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翻出她的学习资料。她这段时间似乎比平时更忙,而且不时用她五音不全的嗓子唱:“头发甩甩,大步的走开,不怜悯心底小小悲哀……我会一个人活得精采”天知道她撞了什么邪.“怎么搞的,我只没上几节课,就掉了那么多?”不对,其实她天天都有去上课,只是听不到老师说什么。
“蓝蓝,你别吵我,让我:专心一点学习,如里考不过要补考又浪费钱了。蓝蓝你乖啊,自己看书或睡觉,别吵我哦.”艺青忙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气氛怪怪的,似乎一直都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吵。她转过头来看蓝蓝,只见她两眼呆呆地看着地板,艺青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结果把她的眼泪晃了出来。艺青吓得抱着蓝蓝问发生了什么事.蓝蓝说:“今天他居然对我动手动脚,还说要我做他情人.”艺青气乎乎的说:“太可恶了,你不给点教训他?”“我给了他一巴掌,他说如果我不做他情人,以后就别再找他.”“你应该叫他马上滚,以后都别再出现才对.”“我今天回家,我妈又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丢人现眼,青青,你说我以后怎么办?”“靠自己,真的!”“我没信心。”“怎会?你看我都可以做到.”“你有这么阳光的性格,又有一份这么好的工作——”“蓝蓝!你不要总认为别人比你好,有时,你只看见别人在走,却看不见别人脚下的艰辛,你不迫自己上路,又怎么知道自己不可以走出一条好路?”
艺青说着说着,竟然哭起来,从小到大,她都要迫自己做一个强者,保护自己的几个妹妹。她家乡都是重男轻女的风俗,而她妈妈没有儿子,她从小就知道别人看不起她家,她发誓要为家里争气。每次邻家的男孩欺负她几姐妹,她都会像母鸡保护小鸡那样,和他们撕打。蓝蓝是比她幸福的,她有哥哥和妈妈在本市工作,她不用对家庭负什么责任,然而她却说,没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见艺青哭得如此伤心,蓝蓝只好反过来安慰她。
“盼望你别再为我又再度暗中淌泪/我不想留低/你的心空虚/盼望你别再让我像背负太深的罪/我的心如水/你不必痴醉WO你可知/谁甘心归去/你与我之间 有谁/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有忍耐/是人是墙是寒冬/藏在眼内/有日有夜有幻想/无法等待”
“盼望我别去后会共你在远方相聚/每一天望海/每一天相对/盼望你现已没有让我别去的恐惧/我即使离开/你的天空里……”
在现场,邹阳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唱出黄家驹的确《情人》。他喜欢这种属于摇滚但更为柔和的表达方式。而Beyond风格是他最喜欢的。他加入严斌乐队之后,最大的目标,就是希望能成为Beyond那样出色的乐队。
严斌总笑他是凭歌寄意。不管怎样,他们很快就要出发去北京了.他最担心的是邹阳仍然放不下。
邹阳的确到现在仍没法释怀,艺青是最令他心动的女孩,虽然她不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但是她有一种气质,却特别吸引人,她瘦小的肩膀看起来弱不禁风,却仍然告诉别人它是可以承担一切风雨的。她总是装作很“强悍”的样子,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天真的孩子。
他已经答应和严斌一起去北京.至于艺青,她那么坚强,相信她能生活得很好。而且,她也会很快就忘掉他。一想到这,邹阳就心痛不已,他不想要这个结果,可是他仍然迫自己去选择.他还要给心脏做手术,即使手术成功,他也已经负债累累,他不想连累她。他曾听她说过,她很爱她的家人,等挣够了钱,她就会和家人住在一起,不会再离开他们。那么,她是不可能为了他远嫁山东的了。或许严斌说得对,流浪人没奢侈的爱情.希望时间可以慢慢冲淡一切吧。
热闹过后的书城似乎特别冷清,艺青不想见到邹阳,早已和拍挡赵丽雅调了班.艺青现在和古籍部的朱伟莉上同一个别班.朱伟莉对艺青很好,她常和艺青一起吃饭,一起下班.有时下班后,如果艺青不去派传单,她会和朱伟莉一起去朱伟莉爸爸开的桌球室打桌球.日子似乎过得更加充实,艺青还是有种空虚的感觉,再也没有邹阳来串岗了,再也不用争论是去拉面馆吃饭还是在仓库吃饭了。总之,再也没有那种吵吵闹闹的日子了。生活已经转入另一种状态。
偶尔有那么几次,和邹阳四目相对,邹阳的眼里除了一丝关注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内容了。而他是永远不会寂寞的,有大把女孩和他打情骂俏,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个森林呢?艺青自以为是地想.。
“艺青,你还不肯原谅邹阳吗?”朱伟莉拿着球棒在试球时问。
“原不原谅已经不重要了。”艺青趴在另一张台上,双手托着脸,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哎,我看你们两个都是当局者迷,我看他上次那样做,很大程度是因为自卑,觉得人家陈一健好歹是个官儿,而自己却一无所有,其实他这样做,最难过的是他自己。”朱伟莉不愧是邹阳多年的拍挡,了解邹阳更甚于他自己。
“是吗?”艺青不以为然。”
“不过他这样做真的错得很离谱,他不想想陈一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个人好高务远,名利心很重,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会不择手段,总之他这个人很复杂的。”
“伟莉,你好像对他很了解呢。”
“我对他、对邹阳都很了解啊,我们三个以前是拍挡,是在古籍部干得时间最长的员工了。论能力陈一健比不上邹阳,不过陈一健很会表现自己,很懂得讨上级欢心,所以他可以由一个小小的古籍部部长升到总经理助理,前段时间还被升为市场部经理呢。”
艺青想有时职场上就是这样残酷的了,像自己这样只会埋头苦干,不懂表现自己的人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但是她也不可能为了功利而改变自己的个性。她平时取笑邹阳吊儿郎当,毫无大志的话纯粹是无心之言。他的魅力也许就在于此。她现在真的不生邹阳的气了。
但是艺青还没有机会和邹阳和好如初,就听到邹阳辞工的传闻,她初初还不相信,但她在朱伟莉那里得到了证实。她很想和他谈谈,但是他那帮“邹迷”们显现比她还受刺激,不论是上班时间还是下班时间都在围攻他,根本论不到她林艺青。
她打他手机,可是每次都是关机.
就这样直到邹阳走,她都没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你生命中的一段云烟,记得住却留不住。
邹阳走后的第二天,艺青照常上班。当她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时,发现里面有一封信,显现是有人从缝里塞进来的。艺青打开来一看,是邹阳的字迹:
艺青:
不知道我走了之后你会不会觉得耳根清净很多呢?你总是笑我吊儿郎当,毫无上进,现在我终于带着我的梦想去流浪了。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出色的音乐人,你一定会祝福我成功的对吧?
我知道你是一个很乐观坚强而又好胜的女孩,但我希望你也要懂得保重自己,做事不要太拼了。
最后,我想送一份礼物给你,你自己按我画的地图去找就可以了。
艺青默默地把信收好。不知道邹阳此去的人生会是怎样?他会成功吗?艺青突然想起几年前,她在文化广场的阶梯前看到的几个流浪歌手,他们统一地留着长发,都有着一张青春的落拓不羁的脸,一首《孤星泪》唱得荡气回肠。艺青记得他们那时是在宣扬所谓的街头文化。
她想她会不会在某一天,在北京或南京的街头看见他呢?
天微亮的时候,艺青轻轻的爬起床,她漱好口,洗好脸,然后背上背包,轻轻的把门带上。
清晨的马路显得很静,偶尔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经过,艺青会在心里对他们微微一笑。她知道他们都是为生计奔波的人。
从吉莲路转上新开的吉柠路,公路两旁都是被挖掘得变了形的山,去水库那条路她是知道怎么走的,所以不用看地图。到了水库之后就要看地图了,邹阳标识的那份礼物的所在地,是在水库后面的那座山,艺青确定了大概位置,然后开始爬上这座不算高但却有点陡的山。因为这座山少有人来爬,所以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她慢慢地拨开挡住前面的荆棘,一边攀着树枝向上爬。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刚好爬到山顶。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水绿山黛,艺青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城市竟然有这样一个美景,并且未被开发!她陶醉于这些美景之中,轻轻的呼吸着这里清新的空气。阳光正柔柔的照在她身上,此时虽然已是晚秋时分,但岭南的气候依然温暖,树木依然青翠。她就这样看着、想着、醉着,生活中的种种压力、无奈和苦恼在她心中更加变得微不足道了。
突然,艺青的眼里涌出两行清泪……
记得有一次,她骂邹阳为什么不把拉面打包回来吃,邹阳则振振有词的说,坐在拉面馆里,看着戴着白帽的师傅,用上专用的面碗,那才对得上感觉,如果打包回来仓库,对着四面的书,坐着危乎乎的桌子,那还有什么感觉?她对他这番言论嗤之以鼻,并且说了句很不文雅的话:“我恨不得吃饭和上厕所是能够同时进行的事,更别谈什么感觉了。”为此,邹阳一直嘲笑她不懂享受生活。
邹阳的心意已经不言而喻,艺青不是不感动的.但此刻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说:“邹阳,我等你回来请我吃拉面,到时我一定也能吃三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