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大纲
又推倒了几家的院墙,师傅安身立命的挖机此刻成了婶娘、大伯们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却是孩童眼中的香饽饽,走哪都跟着一群笑容可掬的孩子们。而作为挖机师傅,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这就是时代进步的代价,一代人的结束,一代人的开始,一代人承上启下。最难的莫过于结束的那一代,最涩的莫过于连接两代之间的那一代了。
上面的要政绩,村里的风貌就要改,涂白也没用,必须拆除。那些历经风霜的土房被改了名,叫“危房”。它们也不明白,它们可是一代人的人间四月天啊,如何就成了“危房”了呢。
毛狗的房子要拆,毛狗死活不愿意,跟挖机师傅吵了起来。
村长来劝说,毛狗依旧不让拆,说拆了自己没地方住了,村长让去儿子家,可是毛狗不愿意。
村长请来毛狗的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好说歹说,毛狗就是不愿意。
毛狗一闹,房子就拆不了,村里很多老人家住习惯了土坯房子,也都效仿毛狗,挡挖机,骂村长,耍赖皮不给拆。
大壮是村长的父亲,大壮叔的房子也没有拆,毛狗说村长家的拆了他就拆。于是,大壮叔承诺,先拆他家的再拆大伙的。
大壮叔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看着挖机作业,老而不混的眼里都是不舍和不解。他脑子里回想着那些年,屋里的人、事,尤其是他刚刚盖着房子时的景象。
那时候,土坯是在田里拓的,孩子们还小,也都想有个更宽敞的家。收割完稻谷,他就看着铁锹去捞泥晒。泥土晒到软绵,就带着六个孩子用榔头拍泥块,拍成长方形的土块,让太阳晒干。
晒干的土块拉回家就可以请师傅来垒墙了,不到一个月,三间大平房就垒好了。房顶的龙骨还是大舅哥托关系弄来的整根大圆木,当时可是让很多人“流口水”呢。青瓦买的是两分钱一片的,最贵的瓦,羡煞了多少人。
如今,房子没了昔日的光景,人也没了昔日的精神,可是那褐色的墙皮依旧坚挺地贴在墙上,举行自己最后的使命。
想到这里,大壮叔叹了口气。挖机已经挖开了一个口子,挖斗就这么轻轻一抵,真堵墙就如失去骨头一样软软地倒了下去。
失去支撑的龙骨也塌了,当初它又多气派,现在就有多落寞。龙骨的一头倔犟地搭着,不肯躺下。
大壮叔不顾灰尘的呛咳,走上前,挖机停止了作业。大壮叔摸了摸那根粗壮的龙骨,它已经黑了,但并不腐朽,触手依旧坚实有力。大壮叔说:“可惜了这么好的龙骨。”
“大爷,回去吧,太灰了,对身体不好。”挖机师傅劝说。
大壮叔用拐使劲杖戳了戳那些他亲手拓的土坯,只是戳掉了一点点灰尘,大壮叔满意地点点头。 他拄着拐杖艰难地穿过一堆杂乱地土坯,仔细看着残破不堪的屋子,每一个角落、每一块土坯都记在心里。
最后一堵墙倒了,大壮叔顿了一下,并没有转身。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落幕了,并不是没落了。
他走进儿子家里红砖房里,看着孙子、孙女在院子里追得满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