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的轮回
一)
杀手不能有爱情,永远不可以。师傅经常这样教育我。
我师傅是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师傅没有爱情。师傅说,如果一个杀手有了爱情,那他必死无疑。
我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只有师傅和我在一起。我也是师傅唯一的徒弟。
我最擅长的是银针,也是师傅最引以为傲的一套杀人方式。这套方式甚至不能称为武学,因为它既没有招式也没有名字。不需要名字,因为见过银针的人都已经不在。他们在还未来得及意识到死亡来临的时候就已被杀死。蘸着剧毒的银针穿过他们的喉咙,他们甚至不会感觉到疼痛。
银针穿过喉咙,在疼痛还来不及到达大脑,人已经倒下。
没有死人能感觉到疼痛。
二)
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必须在十岁以前学会父亲所有的武学。因为没人知道江湖上的人会在哪一天突然死去,即使是像我父亲这样的高手。而我必须在我父亲死前学会所有的武学,否则我们将难以在江湖立足。
十岁以前,我都在自家的后院习武。整整十年,我没有踏出过家门一步,江湖甚至不知道我父亲还有儿子。
我憎恨家里的姊妹,他们每日只知道享受纸碎金迷,而我只能整日呆在后院舞剑。
父亲教我的剑法一点也不华丽,但是他告诉我这是天下最强的剑法。我问父亲,既然天下最强,为何要担心被杀。父亲不语,因为他知道,暗杀才是最强大的。
父亲是中原最大宗门的主人,他几乎花所有的时间在他的宗门上。除了练剑,父亲从不理会我和我的姊妹以及母亲。我知道母亲常常独自在夜里哭泣,而父亲却从未提及,他只是花更多的时间在他的宗门上,然后更严格的教我剑法,因为这些所有他守护的一切,随时都会因为江湖杀戮而烟消云散。
但是我还是逐渐开始憎恨这个男人,这个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我甚至开始懈怠练剑,父亲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我瞪着他,骂他不是我的父亲。父亲没有说话,有人来报,他匆匆转身离开。
终于,母亲在抑郁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没有哭泣,只是憎恨越发强烈。
三)
惊蛰,无风。
乌云盖顶,酒楼前的旗无风自动。
满是喧闹的人声,酒杯碰撞的声音,鼓点和乐器摩擦的声音。
这天我刚满九岁,师父第一次让我动手。九岁,我杀了第一个人,一个成名很久的剑客,中原最大宗门的主人。师傅把蘸着剧毒的银针送到我面前,告诉我千万不要迟疑。师傅的话一向不多,过多的扭捏只是送死。
很轻易的,我便杀了他。杀手杀人,只需要一瞬间,尤其是面对顶尖的高手。
当我把银针送到那个人喉咙的时候,我发现他旁边是男孩一直看着我。就这么,仅仅只是看着。
那时所有人乱成一团,只有他一直安静的站在已死的剑客身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只是在那个男人倒下的一瞬间,他的嘴角轻轻的上扬。我知道,这里只有他知道剑客是死在我的针下。
杀死目标,我便立刻消失。一个成功的杀手完成任务后必须迅速离开。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杀戮。
回到师傅身边时,师傅问我有没有见到一个小男孩。我说见到了,一直看着我。师傅说那男孩是剑客的儿子。我淡淡的笑,因为我清楚的记得当他父亲倒下的时候他分明在笑,格外轻松。
一种错觉,我觉得我还会见到这个男孩。
四)
十二岁,父亲和我比剑,我轻易地将剑送到了他的咽喉前。父亲说已经到时候了,要带我出去转转。
这天没有风,只有漫天的乌云,我跟在被叫做父亲的人身后走向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门口的旗张牙舞爪的撕扯,像是要吞没这个江湖一样。
这是一个酒楼,父亲告诉我这里很多看似平凡的人,却个个武艺精湛。门口的乞丐是丐帮的八袋长老;而他旁边的酒鬼是当时名声一时的刀客;里面坐着的少女是云雾山庄的少主人;小二是江湖上消失多年的神偷……每个人看似与普通百姓无异,却各自身怀绝技,看似全身都是破绽,却无懈可击。
当我们刚坐下的时候,一个少女走到了我父亲的面前。我知道父亲看透了这里的每个人,却惟独没有看透她,因为甚至连我都没有注意到她。那一刻,我知道这个我叫做父亲的男人必死无疑。
我清楚的看见她用细到无法察觉的银针送入了我父亲的咽喉,黑色的针头上蘸满了剧毒。父亲没有任何反应便倒下,甚至未能感觉到疼痛。我没有上去阻止,因为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她快。
马上酒楼便乱作一团,在那个女子离开之后我便悄然离开。我知道我将去接替父亲的位置。
五)
在十四岁之后,师傅便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教我。
我从未和师傅有过比试。因为杀手出手,必须有人倒下。但是我清楚的明白,我早已超越师傅。
师傅时常带着我出去杀人,我只是站在一旁没有动手,杀手杀人从来不需帮手。同样,我出去杀人,师傅几乎不跟随。毕竟杀这些人,太过简单。
每一次,当我把银针送入一个人咽喉的时候,看着他倒下,仿佛我都会看见一个男孩轻轻的笑。只是一瞬间。
杀手不可以有爱情,永远不可以。师傅经常这样教育我。
偶尔,会遇见那位曾经看着我杀第一个人的男孩。他已经慢慢长大,变成了门主。表面和他父亲一般透着股我最不爱瞧见的权势架子,骨子里却总是隐隐透出一副不可察觉的寂寥。
有时候,我会被师傅安排杀他身边的人。他可以看出我的意图,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从未阻止,没有表情也不言语。或许,他不关心任何人的死活。
只是每次,他都等我离开了才转身走掉。
六)
很快,我便成了门主,如同父亲般管理着这个中原第一宗门。
很少有空,偶尔会看见杀死我父亲的人悄然地放倒各种江湖名人。我知道她师傅是当时的天下第一杀手,但是显然,她在她师傅之上。
看她杀人,是种享受,无声无息,永远都不知道倒下会是谁。
每次,她杀完人都习惯有一刹那的停顿。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一个顶尖的杀手,应该迅速撤离现场,但是她似乎永远改不掉这个坏习惯。
每次有暗杀,我叔叔都会轻蔑的笑,在他看来,这些暗杀者使的都是小把戏。他是天下第一的刀客,但是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死在这些小把戏上。
江湖险恶,傲者自灭。
七)
渐渐的,师傅的名声在江湖上越传越大。
十七岁的时候,师傅要去和一个和他齐名的刀客决斗,我知道那是他的叔叔。师傅说,世界上不能同时存在两个天下第一。
我站在旁边安静的看着这场决斗。我不会插手,也不需要插手,没有杀手需要帮手。他们必须看着面前的人倒在自己的脚边,贪婪的享受这一切。
那个男人,安静的站在一旁。像以往一般,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转头看我的时候瞳孔中出现了一丝异样。
很快,那人便倒下。师傅仰天大笑,从此,她便是天下第一。
我轻轻的将银针送入师傅的咽喉,她的瞳孔立刻缩小。还未来得及思考,她便死去。
我慢慢将师傅放下。对不起,师傅,世界上不能同时存在两个天下第一。
当我想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略带孤独的背影,他正离去。我开口想说点什么,耳边却想起了被我杀死的师父的忠告。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仿佛灵魂被撕扯下了一部分。
八)
今天我又见到了那个女人,当时正是我的叔叔和与他齐名的杀手之间的决定,那是她的师傅。她同我一样只是站在旁边观看,没有插手。
很快,我叔叔便倒在那人的脚下,我知道他会输,因为他太自傲。
但是令我无法想到的是她却杀了她的师傅。她说,世界上不能同时存在两个天下第一。我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站在我的面前,将她的银针送入我的咽喉。
我像以往一样没有停留,随即转身离开,我知道我和她终究是两条线上的人,而且会越行越远,其中的一条线终会在某个点断掉。
我知道,这一天不远了。
此时,我已经娶妻生子,因此我像那个男人一样折磨我的儿子。我不想我的宗门流入别人手中。
我儿子十岁那年,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七)
今天,我将去面对那个男人了。我小心地将自己的银针蘸满剧毒,一个杀手不能给对手任何机会。
那个男人身旁站着一个男孩,这该是他的孩子吧。那天,我第一次杀人就面对着这样一对父子。
而今,天翻地覆,一切都不同了。
我知道这次我不会非常顺利,因为师傅常年教育我杀手不可以有爱情。而我,恰恰犯了这一大忌。我知道我会将自己推向深渊。
在我将银针送到他咽喉处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
然而,一下就足够了。高手间的对决,仅仅是一瞬间,就足够你死几百次了。
八)
当她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脑中突然闪过的了无数的画面,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将针送向我憎恨的男人咽喉时的女子。
果然,她还是迟疑了。
我抱起眼前这个被我亲手杀死的女子,一步步的向前走去。我知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我已厌恶这个你争我抢无恶不作的江湖。期待世间突然清淡,再无纷争,再无爱恨情仇。
但是这一时刻始终要来临,当我像恶魔一样逼我儿子练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无需逃避,一切皆是自己犯下的。
从背部开始,直到胸口,一阵阵刺痛的冰凉。我看见我自己的剑就这样突兀的插在自己的身上。没有疼痛。
双腿已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但我必须离开,离开这所谓的江湖。
九)
师傅说,如果一个杀手有了爱情,那他必死无疑。
然而,死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