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师游记：老风车傲视无忧宫

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一一题记

风尘仆仆，辗转来到波茨坦，“东德”的字样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提到波茨坦，熟知二战历史的人马上会联想到“波茨坦会议”，杜鲁门、丘吉尔和斯大林三巨头联手，以美、英、中三国宣言形式发表的《波茨坦公告》，敲响了日本无条件投降的丧钟。

古都波茨坦（德语Potsdam），一座秀丽的小城，被易北河、哈弗尔河以及众多的湖泊和森林簇拥围绕着。波茨坦之于德国，正如温莎之于英国，是普魯士国王和德国皇帝的夏宮所在地。波茨坦最大的看点，在于德国境内最负盛名的世界文化遗产无忧宫，以及周边极其养眼的葡萄台阶和雕塑公园。

无忧宫无疑是18世纪德国建筑艺术的精华，巴洛克建筑的典范。

这座宫殿是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模仿法国凡尔赛宫所建，号称普鲁士的凡尔赛宫，宫名也取自法文的“无忧”或“莫愁”。宫殿正殿中部为半圆球形顶，两翼为长条锥脊建筑，天使的雕塑栩栩如生地托举着梁柱。殿正中的圆厅，天花板上装潢富有想象力的壁画，四壁镶金，光彩夺目。

无忧宫建在伯恩施泰德（Bornstedt）南侧山坡上。宫殿前6级梯形台阶烘托着中央宫殿，台阶上种植了大片的葡萄。特别是到了夏季，满架的葡萄藤蔓及翠绿欲滴的果实，使无忧宫显得格外迷人。

山下的空地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观赏花园。从1748年开始，花园的正中心建起了一个带有喷泉的蓄水池。一飞冲天的喷泉，配以周边1000多座以希腊神话人物为题材的石刻雕像，整座无忧宫呈现出一派神话般的迷人景致。

然而，我们在无忧宫的目光，却没有过多聚焦在仙境畔的宫殿、雕塑和鲜花花丛，很快就转向了紧邻宫殿的一座相对丑陋的建筑——黑色的老风车。我们的这篇游记，也不知不觉地转写成一篇“老风车傲视无忧宫”的真实故事。这就是德国古代著名的“钉子户”的传奇，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老农民，要拔这颗钉子的人是普鲁士国王。

让我们先看看一位中国学者的记述。

这位学者是伟大教员之岳父兼老师、杨开慧之父杨昌济老先生，他的写作想来不会是无中生有。杨老先生在其《静观室札记》一文中写道:

“德国前皇威廉第一在位时，离宫之前有磨坊，欲登高远览一切景象，为所障碍。德皇厌之，传语磨坊主人曰:'此房价值几何，汝自言之，可售之于我’，孰意磨坊主人殊强项，应之曰:'我之房基，无价值可言’，德皇闻之赫然怒，令人将磨坊毁去。磨坊主人袖手任其拆毁，从容曰:'为帝王者或可为此事，然吾德尚有法律在，此不平事，我必诉之法庭。’彼竟与德皇构讼。法庭依法判决德皇重将磨坊建筑，并赔偿其损失。德皇为法律屈，为人民屈，竟如法庭所判。事后且与人曰:'吾国法官正直如此，我之大错，彼竟有胆识毅然判决之，此吾国至可喜之事也。’”。

杨老先生的记述，正是无忧宫与老磨坊的传奇。让我们用白话文重新介绍老风车是如何傲视和碾压无忧宫的。

话说公元1861年，德国摄政王威廉继位为普鲁士国王，号称威廉一世。在铁血宰相俾斯麦的辅佐下，威廉一世开始实施统一德意志的宏图，接连发动了三次王朝战争，先后战胜了丹麦、奥地利和法国。1871年1月，威廉一世在豪华的法国凡尔赛宫镜厅加冕为皇帝，宣告统一的德意志帝国成立。

那还是在普奥战争的休战期，踟蹰满志的威廉一世到波茨坦无忧宫度假。他站在露台上环顾四周，突然间眉头一皱，发现宫门外不远处有一座破旧的风车磨坊，严重影响到无忧宫周边的瑰丽景色。

威廉一世立即派人前往磨坊调查。这座磨坊的主人早已转手卖给了一位名叫福格尔（Carl Friedrich Vogel）的农民。德皇威廉一世希望买下这座风车磨房，但固执的老农民福格尔坚持不卖，几经协商不成而谈崩。面对如此不识抬举的“钉子户”，1787年，威廉一世下令强行拆除了这座风车磨坊。

老农民福格尔一不哭闹，二不上吊，他立马把国王告上了柏林法院。法官升堂听证，国王与老农民对簿公堂。法官询问：是先有磨坊还是先有宫殿？当得知答案是先有磨坊的时候，法官认为国王侵犯了磨坊主的私有财产，判决国王败诉，必须将磨坊 “恢复原状”，并赔偿拆毁磨坊造成的损失。八面威风的国王也只好执行法庭的判决，不过他没把磨坊修复为原样，而是出资把老磨坊建成3层回廊的荷兰式风车磨房，总算是跟无忧宫保持了风格的协调。

数十年后，威廉一世与老磨坊主都已去世了。磨坊的新主人经营不善破了产。他想到旧事，就写信给德皇威廉二世 ，自述经济拮据，愿意卖掉磨坊。威廉二世回信说：“亲爱的邻居，我想我不能割断历史，而你也当尽力保住这份产业，并传之子孙，这已不是你个人的事情了，这座磨坊应长期保存下来，作为我们国家司法独立执法公正的纪念。你现在生活困难，我很同情，随信赠你6000马克，供你度过难关。爱你的邻居威廉。”

关于风车磨坊与无忧宫的传奇故事，后世有很多版本在流传。但是无论如何，与这个德国磨坊故事紧密相连的是一句在西方耳熟能详的谚语——“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无论你是国王还是政府，公权力都不能被滥用，使民众的利益受损。它充分体现了英国哲学家、西方法治主义的奠基人洛克的思想:“主权者的权力绝不容许扩张到公共福利的需要之外，而是必须保障每个人的财产。”

我们今天来到了无忧宫，“钉子户”的后代已不复存在，风车磨坊依然还在老地方。无忧宫花园里琳琅满目的鲜花正在盛开。

无忧宫外老风车旁有一位穿古装、吹长笛的街头表演者。有趣的是他只要看见中国旅行团到来就会吹奏凤阳花鼓。也不知他从师何人，他的师傅难道没告诉他这首曲子，是一首古代安徽灾民逃荒乞讨时街头演奏的曲子吗？估计他也是想通过这首有关乞讨的中国歌曲，引导人们去思考风车老磨坊的故事：即便是乞丐，他的私人“领地”（如果有的话）和微薄的私产，同样也是：

“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