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月光(04)
文:静夜风
天明放下背包,准备跳下去拉开,被车上几个同伴拉住了,说,没有事的,顶多踢几脚,这种地方别逞能。
时下的深圳,正值梅雨季,天空细雨蒙蒙,昏昏沉沉得让人辨不清方向。天明站在车厢里,车经过一个音响店的时候,突然,只听得传来甘萍的一首歌《潮湿的心》:
是什么淋湿了我的眼睛
看不清你远去的背影
是什么冰冷了我的心情
握不住你从前的温馨
是雨声喧哗了我的安宁
歌声渐行渐远。中午时分,这些人被送到中转站,又来了几个开车的人,也是来保人的。中转站这时候的价钱是三百元了,否则一切免谈。只听见车旁边两个人议论着,三百就三百吧,现在交货期非常紧张正缺人手,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时候从他们工资里扣就是了。
马上装车送人了,向天明听人说过,如果在这里出不去,到收容所就更麻烦了。那就会送到劳改的地方,不是送去农场,就是拉到荒山野岭修三个月铁路。真叫一个恐怖,吃不好睡不好不要紧,不伤筋动骨也得脱一层皮,如同到阎王殿走一趟,想想都非常害怕。要不逃出去吧,对付三两个治安员,天明还是不在话下的。
可是,万一被警察当作逃犯,开枪了怎么办?天明又有些顾虑了。
天明正犹豫间,这些人又被连踢带骂,撵上了猪笼车,送到了牛头山收容所。
收容所很大,一个正方形院落。院墙上面布满铁丝网,周围还有岗楼,站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察。院子中间,是一块四方形的空坪,是收容遣送人员吃饭的地方。为方便查找,收容所按照登记的信息,把同一个省份的人关在一个屋子,这时候叫仓。每间仓,有两排并列大通铺,再往后就是厕所了。
天明分到的仓靠近院门,有三十多人。原先这个仓里的人,刚刚被送到劳改场,据说送到农场挖鱼塘去了。挖鱼塘好过修铁路,但是浑身脏兮兮的,让人怎么过啊。向天明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虽然家里头穷点,但从来都是穿戴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仓里的人,是从不同中转站送过来的,跟天明一个中转站的只有三个人。也就是说,他们不仅是一个省的,比另外的呢,更熟一些。
一个仓的人,听得懂彼此的话,无论是普通式的家乡话,还是家乡味的普通话。此刻,他们交流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通知家里的人,保自己出去,远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唉,在这个连鸟都飞不进来的地方,怎么把消息透露出去呢?
递纸条。
有人这么说,这个人应该是第二次进来的。他说,在纸条上写上家里的联系方式,让被保出去的人打电话。出去一个人,带几张纸条,我们就多一分希望。
确实这样。在一个仓里呆过的人,睡过一张大通铺。可天明到底联系谁呢?
不能给小慧打电话,她会不管不顾,跑到牛头山来的,万一她还没找到收容所,又被收容进去了怎么办?听说在这里也就三五天,三五天之后就会送走,时间上也来不及呀。天明挠着头想,飘下不少头皮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三四天没有洗头了。未来,不知还有多长时间才能洗个头,洗个舒舒服服的澡啊。
有人找来笔和纸,撕成巴掌大一块块的,在上面涂涂画画。十几个脑袋挤在一起,像是在密谋一宗杀人越货案。
帮我写,帮我写。
有人不停地喊,天明也想起来了。听姐天芬说过,她的小叔子好像就在惠州,离这儿还不远。要不,就写姐夫的名字吧,还有他村委会的电话。姐夫家和村委会对面住着,只隔一条马路。幸好经常给姐打这个电话,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办?
天明接过来笔和纸,在最下面,写上了姐夫的名字,还有电话。有人说,你的字写的这么好,一定是个读书人,怎么也进来了。
是的,天明就是字写的好,稳重。所以,小慧对他,除了喜欢还是喜欢。这时候,人们都累的累了,饿的饿晕了头。
听说,一天就两顿饭。吃饭还得到下午四五点钟。于是,有的人倒头呼呼大睡,鼾声如雷,磨牙的,说梦话的,弄得天明躺一会儿坐一会儿,一会儿又去厕所。天啦,跟老家地坑厕所差不多。天明捂着鼻子,摆了摆下面,提起裤子赶紧走人。
赵永强,赵永强,出来!
仓门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位管教,拿着喇叭大声喊道。
在,我在,我在这儿。
从角落里爬出来一个人,结结巴巴的。是赵永强,白衬衫已经破了一道口子。只见赵永强喜极而泣,振臂一呼:我出去了,我出去了。
仓里的人,连忙往赵永强手里塞着纸条,如同传递着一道道救命符。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是下一个被叫到名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