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连载:生活在玻璃器皿中(三)

2018-08-11  本文已影响5人  d1b133ae63df
连载:生活在玻璃器皿中(三)

清宁第二天来找我要她的皮包,她跟邹老师说她是李泰山的远房表姐,是我妈妈的拜把子姐妹的亲妹妹的女儿,所以是我干姨母的侄女,也就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姐。这关系有点复杂,邹老师一下子论不清楚。

“我去叫那个小子下来,你在这等一会。”邹老师严肃地想了一会儿,说。

我把包给清宁,清宁朝我傻傻的笑。

“怎么感谢你呢?小弟弟,你帮我大忙了。”清宁确认她的包里没有遗失任何东西的时候,客套地对我说。

“没……没事。”我有些紧张。

她的眼睛,像狐狸一样。我不敢正视她,我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娃娃一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呐,这是我电话号码,有事联系。”她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接过名片,名片上写着:清宁,药品销售,和她的电话。

“你叫李泰山吗?小弟弟。”清宁客套地问我。

“是的,我叫李泰山。”我说。

“嘿嘿,这名字真有意思。”清宁漫不经心地笑着,“我跟他们说,我是你的远房表姐,他们不太相信。”

“我上次答应你的画,什么时候给你?”我叉开话题,缓解尴尬。

“都可以啊,画好一点哦。”清宁眯着眼睛,笑着说。

清宁走后,邹老师在我的背后拍我的肩。“李泰山,你姐可比你强多了。”

“我不认识她。”我说。

世事都只有一个走向,因为我们处在其中,不可能像上帝一样,坐在平行宇宙的交叉路口,翘着二郎腿,冷看众生。上帝的存在与否是个永恒未知,如果他真的存在,那他应该是个生活粗糙的、神经大条的大叔。一个不那么善良的导演,一个腹黑的编剧。

在我的想象里,李泰山和清宁每次邂逅都应该是这样的。

李泰山在画室画画,这是一场素描考试,考试内容是画一个眼睛像蓝莓一样动人的女人。李泰山很喜欢吃蓝莓,所以他觉得她的眼睛很动人。他想吻她,然后他们的睫毛几乎靠到一起,她的眼睛照在他的眼睛里,使他的眼睛也像蓝莓一样。她在他的画中,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考试结束后,女人问他,“你画的是独眼龙吗?”

“不是这样的,你不懂画。”李泰山一本正经地说,“我画的是两个时空,眯着眼睛时的你和睁大眼睛时的你,都在我的画上。”

“哇,是这样啊,你好厉害哦。”女人为李泰山的解释所折服。

素描考试成绩出来后,李泰山只考了60分。老师拿着尺子敲李泰山的头,李泰山的头盖骨像铁块一样硬,敲起来发出“铛铛铛”的金属撞击的声音。

“李泰山,你是怎样把这么漂亮的模特画成独眼龙的?”老师重重地敲着李泰山的头,但李泰山的头越敲越硬,越来越像一块不可教化的重铁。他怀疑李泰山是个妖孽。

“老师,你不懂画。”李泰山抬起头来,怒气冲冲地瞪着老师,说。

老师被李泰山突然的怒视吓得不轻,他颤抖着说:“泼猴,你要干什么?”

李泰山在一个幽深的巷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走,一个女人急匆匆地朝着他跑过来,慌慌张张,花容失色。

“救救我,有人跟踪我。”女人说。

“你先走吧,我帮你顶着。”李泰山义不容辞地说。

女人逃走后,一群混混追上来。

“小子,你怎么拿着她的包!”一个绿毛揪住李泰山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但李泰山的身体像铁一样坚硬沉重。绿毛使了全身的力气,也未能撼动他一分一毫。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啊?”李泰山半仰着头,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说,“有什么事冲我来!”

“揍丫的!”混混们被李泰山激怒了,他们把李泰山围起来,拳打脚踢。

但李泰山的头像铁一样硬,身体像刺猬一样不可接近。他像钢铁侠一样,胸口发出了金光。

清宁来学校找李泰山,她把李泰山见义勇为、以一敌众的英雄事迹描述给邹老师,邹老师听着她的描述,觉得像在听天方夜潭。当清宁讲到李泰山胸口发出金光,用强烈的冲击波把一群小混混震出数米远时……邹老师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他瞪着眼睛,严肃地看着清宁说:“小姐,我不太理解你瞎编故事的动机。”

李泰山被邹老师叫出教室,邹老师看李泰山的眼神很复杂诡异,他觉得李泰山和清宁一个路子,都是精神病。精神病一般都喜欢瞎想,而且都有严重的幻听幻视。

“昨天的事,真是太感谢你了,你好厉害,一个人对付那么多歹徒。你是会武术吗?”清宁满脸小女生崇拜大英雄的表情,双手侧贴着左颊,说。

李泰山注意到清宁的手,她的手指,像削尖的细葱,李泰山没什么水平,他只会说出“你的手指像根葱”这样的话。同样是一个比喻,“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这样的话就好听得多。李泰山不太会说话,所以他很少说话。

“会一点。”李泰山笑着说。

“你会啥呀!你就会调戏小姑娘。”李泰山的流氓标签已经在邹老师心里根深蒂固。

“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清宁说。

“有啊,随时有。”李泰山笑着说。他的笑容成熟稳重,像一个情场老手。

“好,这是我的电话号码,随时……联系……”清宁朝着李泰山妩媚一笑,递给李泰山一张名片。

李泰山去接清宁名片的时候,清宁突然踮起脚尖,亲了一下李泰山的额头。李泰山感到全身一震,他觉得自己的额头就像一个插座,清宁的猝然一吻,就像给插座猛地通上电流,瞬间贯彻他的全身……

我对“超人”李泰山的想象到这里就打止了,像大多数的网络种马小说一样,这个故事毫无逻辑和创意。如果要接着想象下去,只会更加的俗套和无逻辑。清宁走后,邹老师质问李泰山:“你是精神病吗!什么武术?什么冲击波?什么乱七八糟的!”并且强烈要求李泰山“冲一个给他看看。”于是李泰山真的默念咒语,(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咒语。)他的胸口发出金光,强烈的冲击波把邹老师震到外太空去了。

我是一直相信这个世界是存在超自然力量的,但这力量绝对不会赋予李泰山。因为李泰山身高一米七八,体格瘦高,国字脸,单眼皮……总之他长得和全国大多数同胞一样,称不上骨骼清奇,所以也不会天赋异禀。我觉得相比于李泰山,秃子拥有超能力的几率更大,秃子是个极其自命不凡的人,他认为他的后脑勺有反骨,定能成就大业。所以他常年剃着光头,让别人都能看到他的帝王之相。不管他能不能成就大业,我都觉得他确实很有拥有超能力的潜力,所以他可以去研究一下“铁头功”之类的……

这个世界有很多人认为自己是带着使命来到这个世界的。西楚霸王项羽四面楚歌之时,慨然长叹“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失意之人常把自己的穷困潦倒归罪到天意不公,其实上帝说:“我才没有空管你们人类的鸟事呢。”

我小时候,和爸妈住在乡下,隔壁邻居家有个王叔叔,梦想做个诗人。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疯狂的选择,因为他确实除了写诗外什么也不会,高考后考不上大学,一直闲在家里晃荡。他经常给我看他写的诗,因为我是个很挑剔的人,对他的诗总是看不上眼。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想得到我的肯定,即使当时的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屁孩。我还记得他给我看的众多诗中的一首,叫《你说什么》,是这样写的:

“你说什么

说什么去村里的坡上烧砖

垒一些长城

安分种一些庄稼

酿一些毒酒

每天喝三斤三两

越喝越傻

口吐大象和老虎

野马四处儿飞

你说什么

说什么

山伯英台

扑腾扑腾活了三天又三秒

不快活啊

世事如此

夸父飞蛾

不到太阳光”

“怎么样怎么样,李泰山,我写的合不合你意。”王叔叔等我看完,文绉绉地催促我给他一个评价。

“虽然你写的是一坨狗屎,但我仍然觉得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一本正经地说。

“你说什么!”王叔叔一副想打我的样子,瞪着眼睛说。

“狗屎。”我重复了一遍。

王叔叔气得鼻子都歪了。其实我虽然并不觉得王叔叔写得有多好,但也并没有认为他写的东西烂得像一坨狗屎。我之所以这样回答王叔叔,只是单纯讨厌他。父亲经常教育我,你可不要跟隔壁王叔叔一样,穷得打一辈子光棍。

王叔叔三十岁那年在自家三楼阳台上跳了下去,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王叔叔自杀后的几天我每天晚上都做同样内容的梦,王叔叔在梦里血肉模糊,趴在地上死死抓住我的裤脚,重复地说“我写得好不好。写得好不好?”我很想说“好”,让他瞑目,但我的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我把这些可怕的噩梦讲给我父亲听,父亲知道后大惊失色。

“看来得去泰山上求下泰山奶奶。”父亲吧嗒吧嗒抽了一口旱烟,脸上现出忧郁的神色,说。

在拜祭了泰山的山神泰山奶奶后,我果然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也就是自此之后,我开始对各种神异鬼怪传说都深信不疑,既然泰山奶奶是可以显灵的,那么泰山奶奶就是真实存在的。既然泰山奶奶是存在的,那么鬼魂、狐仙这些也应该是存在的。

王叔叔是怎么死的呢?人人都知道他是死于自杀。也就是“作”死的,连他父亲也认为是如此,所以儿子死了他并不那么伤心,因为“作”的人并不值得同情。或许从王叔叔赖在家里啃老开始,他父亲就已经把他当做一个死人了。

我认为王叔叔不是死于自杀,但我所认为的真正死因,却不能用常情来解释。因为这甚至也不能算作他杀。李泰山小时候,曾经养过一条草金鱼,这种金鱼处在半驯化阶段,野性未泯。李泰山把它养在一个小玻璃缸中,玻璃缸小到刚刚够金鱼转个身。从玻璃缸往外看,这条草金鱼可以看到它所在小小水世界之外的,大气层底部的巨大空间。这条金鱼被李泰山精心喂养了一个多月,直到某一天,金鱼从阳台上的小小玻璃缸里跳出来,从二楼掉下一楼,摔到水泥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它的眼睛朝着天空鼓起来,就像在玻璃缸时一样双目无光。

我认为王叔叔的死因与这条金鱼的死因类似。自诩诗人的王叔叔某一天爬上自家三楼阳台,吟诗作赋,慨然自任。“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觉得自己仿佛就要飞起来了,长袖善舞,衣冠袂袂。然后他踮脚一跳,脱离了地面,感觉自己真的飞起来了。身体像羽毛一样在空中缓缓回旋,这世界和自己一起虚无掉。这种虚无感随着身体与地面的强烈撞击而消失,剧烈的疼痛把他狠狠地拉回现实。

“怎么就飞不起来了呢?”王叔叔到死也想不通。

清宁在一个雨声嘈杂、雷鸣震怖的夜晚打我的电话,那时室友都睡着了。她给我名片的时候说,有事联系她,我没有什么理由联系她,事实上我几乎快忘了她。但她主动联系我却是令我想不到的事。

“李泰山,”她叫我的名字熟门熟路,好像我们是多年未通话的老友似的,“帮我个忙。”

清宁在电话里的声音特别好听,这种好听不单单指音色的好听。声音经过电波的转换,变得空灵、遥远。这种遥远让我似曾相识。小时候在山野里疯玩,弄一身一嘴的泥垢。但只要到了傍晚,妈妈就站在村口大声呼唤:“泰山,顽皮鬼,快回家。”妈妈的声音漫天回环,经过山水雾气的传播,传到我的耳朵里。“好勒!”我高兴地应道。妈妈的声音就像一种神奇的魔咒,让顽皮的我乖乖驯服。

“什么事呀,清宁姐。”她跟我套近乎,我也跟她套近乎。

“你能帮我去个地方吗?去拿点东西。我这几天不太方便。”清宁说。

“什么地方?”我随口问。

“明天我跟你说。”清宁说。

“好啊!”我不假思索地答应着,也不问清楚是什么东西。

“真是太感谢你了,小弟弟。”清宁突然热情起来,声音变得造作浮夸(这让我反感和害怕。)“明天我再跟你联系。”

“不客气的,小忙而已。”我说。

窗外雷声越来越重。我跟清宁客套了几句,挂断了电话。室友被吵醒了,他嘟囔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翻个身又睡着了。秃子的床位在我的对面,他侧卧着,光滑的后脑勺在夜光的照映下褶褶生辉。这时候我要将他爆头轻而易举,用钝器重击之,伤及脑干,可能一击致命。但我的理性不会让我这么做。因为法律和道德,这世界少了很多故事。如果我将秃子爆头,那么我就将踏上雨夜逃亡的不归路,然后大概会有“风雪山神庙”之类的好故事,逼上梁山,成就了写小说的。当然,还得有个合乎常情的前提,如果我和秃子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会将他爆头呢?而人们喜闻乐见的作案动机大概是情杀。所以还得有点儿女情长。某女天生丽质,绝代佳人,我和她青梅竹马,琴瑟和鸣,但秃子却用阴谋诡计夺走了我的挚爱……从可行性上讲,这个佳人最有可能是陈薇。所以在这个故事里,陈薇得是个绝代佳人……

我把这个故事构思完,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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