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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春联

2017-01-25  本文已影响0人  ayethink

门口的置物台上,放着准备年底贴的春联,是前几天老公买的,我连撕开包装都没有。从透明包装外面瞥一眼就知道大概内容了,如往年一样的那种烫金大字,镶嵌在反光的带花边的纸上。这死板的批量印刷品钩不起我的兴趣。然而小时候,除了好吃的和压岁钱,春联是我过年最感兴趣的对象,因为那时家里贴的春联都是手写的,要么是爷爷写,要么是我。

爷爷当年是地主家的独子,跟着私塾先生读书,练得一手好字,虽没有远近闻名,但村里人是都知道的。所以,越接近大年三十,爷爷就越忙,忙着给我们这一大家子写春联,大伯家,三叔家,四叔家,甚至左邻右舍的也找他。

爷爷忙,我也忙,因为我是一堆孙子孙女中学习成绩最好的,虽和字是否好没什么关系,却几乎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的助手。

助手杂事多,一大早就要帮着准备笔墨纸刀。墨不再是以前的墨条,虽然爷爷家还有砚台。用墨汁更方便,但总闻着有股臭味,偶尔也用墨水凑合,但又不够稠,毕竟墨水是給钢笔用的。当然,这些都是爷爷告诉我的。

纸通常是红色的大开纸,需用刀裁成需要的形状---有预备写主对联的七字长条,有写横批的四字短条,还有各种大小香炉上用的正方形……按道理还得计算字的大小,字间距才能确定尺寸,不过懒散如我直接去门口揭了去年的春联,照模板裁纸,爷爷直夸我聪明。麻烦的是每家需要写多少个春联,什么大院门上,堂屋,厨房,卧室,柜门,甚至羊圈都得贴,数错的话,到三十晌午贴春联才猛然想起那就麻烦了。

一切准备就绪,爷爷便摊开他新买的黄历,熟练地翻到有对联的那一页。“我瞧瞧今年有没有啥新鲜对子”,爷爷一边说着,一手握着黄历拿开老远,半眯着眼睛去瞅那上面的春联。虽然有时爷爷也确实发现几个不错的对子,大部分时候他还是觉得以前的好,都存在他脑子里了,写起来方便。一旦选好对子,爷爷就搓搓手,扯好袖子开写。和我们平常握笔很不一样,居然是竖直的。我和其他堂兄弟姐妹们都伸长了脖子围着爷爷看,他则用左手一摆,喊着“离远点,离远点,挡着光了,我都瞅不见了”。

写完一个,我们就立即拿着皇榜一样端到院子里晾着,如果是长的对子,还要两个人抬着,以防没干的墨汁顺着斜坡淌下去。很快,院子里就摆满了长长短短的春联,那情景似现在寺庙里许愿树上挂着的满树红条幅,只是全平躺着。这时候,最怕的就是起风了,要是很不幸碰上一场,干的春联跑得分不清哪个跟哪个是一对,湿的就更惨了,墨汁肆意沾到各处,那光景不忍看。

不过,爷爷写春联也不总是那么顺利,他终究还是老了,常常忘记字怎么写。这是我最得意的时候,因为我一个小学生要“指点”爷爷啦!哈!有时明明只用告诉他偏旁部首就能讲清一个字,我偏不说,就为了能拿起毛笔画給他看。毛笔真是有意思,比我天天用的铅笔好玩多了,底下软软的,竟全靠手腕用力。爷爷一旦看起我写字,立即变老师了。“咦!瞧你咋握笔哩!要是以前那先生看见了,肯定要从你背后一下子把笔拔走”或者“那一横一竖写得还行,但是这儿就不行了啊,要记得‘点如瓜子儿,撇如刀尖儿,钩如鸡头儿’”。如果我立马依了他的话去重新描一遍刚才写得不好的笔画,他又会说“黑字是狗,越描越丑”,然后重新翻开一页让我写。通常要写上好多遍了,他才忽然想起我们今天的任务是写春联呢,只好说以后要多指导我练练字。

他确实说到做到,于是新的一年里家里的废旧书本上被写满了黑乎乎的的大字,且从前往后字逐渐好看起来。再赶上过年,我也被允许帮着写写春联,而不是只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了。最初,爷爷往往将一副对联中最简单的一个字留给我补上,还让爸爸猜哪个字是我写的。后来,我开始写笔画简单的横批,如大吉大利,又是一年等等,但总是要撕掉重来,因为经常忘记横批是从右向左读的,得写“利大吉大”,有时候又混淆了横批和竖着写的对联。更多的则是因为字丑,有的是手一抖扫出的怪笔画,有的是用墨不均好久不干渗出个粗笔画,又有些是字忽大忽小破坏了协调性。一想到要贴出去,而且年后来访的亲友都会看到,像往年一样议论哪些写得好哪些欠佳,就想撕掉重来。这时,爷爷倒是开始夸奖我了,我怀疑是不是爷爷怕我浪费太多纸。

助手又当了几年,我的字更长进了,爷爷也更老了。他写字时候手开始抖呀抖,让我提示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不过,印刷的春联也开始流行起来,我们需要写的对子少了很多。一般买一套的话,各种门上都已经有了,只缺些零碎的春联。于是,我和爷爷照例写那些贴在香炉上的“满斗焚香”,贴在床头的“身体健康”,贴在水井上的“青龙出水”,粮仓上的“五谷丰登”,三轮车上的“日行万里”,猪羊圈上的“六畜兴旺”……当然,还有那家家院门口树上必贴的“出门见喜”,或者是常年在外打工的小叔强烈要求的“出门见财”。我和爷爷几乎一人写一半,虽说我写的字已经不错了,但年后来访的亲友们注意字的已经很少了。

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家庭,且在外地,已多年未参与写春联了。去年年末,未出嫁的堂妹在朋友圈晒了一张照片,爷爷拿着毛笔,似乎正要落笔,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香气冲天”,桌旁,则围着几个不满十岁的小侄子,一脸认真与急切,宛如当年的我。

我立即手动点赞,給爷爷,也给那一片春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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